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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回 小紫

  正文 第五回 小紫 (第2/2页)
  
  幽会一夜难再逢,
  
  尽望今世留梦中。
  
  藤壶女御目睹源氏公子那副悲痛欲绝的哽咽样子,着实心疼,答歌曰:
  
  梦中纵然能长留,
  
  世人非议令人忧。
  
  她惶恐不安,心绪紊乱,确实也不无道理。这时,命妇已将公子的便服收拢送来。
  
  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私邸,终日卧床,哭泣不已。公子差人给藤壶女御送去一信,她照例不看,公子虽然明知如此,还是感到遗憾,茫然自失,也不进宫拜谒父皇,一连两三天只顾幽闭私邸。但是,公子一想到父皇会不会担心自己,也就感到非常害怕。藤壶女御则悲叹自己的命苦,病情越发加重了。皇上三番四次地派遣使者催促她尽快回宫,可是她无意回去。她觉得不知怎的,此次病状与往日不同,暗自揣摩:莫非是珠胎暗结?于是更觉不光彩,一味伤心难过,不知今后会怎么样。
  
  夏天到了,藤壶女御越发起不了床,她已有三个月身孕,体形已明显地突显出来。众侍女见状也很纳闷。藤壶女御觉得这前世因缘来得可怜,不想上奏。事情的原委,人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只觉得不可思议:“有喜数月了,为什么还不上奏?”此事,藤壶女御自己心里明白,而了解情况的,就是侍侯她起居沐浴的乳母的女儿阿弁,还有王命妇。她们虽然觉得蹊跷,但知道此事非同一般,彼此心照不宣,不敢议论。王命妇知道,这是无法逃脱的前世因缘,只好认命。至于向宫中禀报,也只能编造说由于阴魂作怪,迄今不能及时看出是身怀六甲。大家都信以为真。皇上更加心疼藤壶女御,不时地遣人前去问候。不知怎的,这使藤壶女御更加惶恐,终日忧心忡忡。
  
  却说,中将源氏公子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神奇的梦。便招请释梦者前来。经询问,释梦者便说出连源氏公子本身都想象不到的事。释梦者接着又说:“这幸运的梦中夹杂凶象,务必谨防。”源氏公子觉得此事麻烦大了,便对释梦者说道:“这不是我做的梦,是别人做的梦。在这个梦成为事实之前,绝不许对任何人说。”此后,源氏公子一直心绪忐忑不安地在寻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藤壶女御身怀六甲,他才联想到:“莫非那神奇的梦,是来报此事的?”于是又起了想再见她的念头。公子好言好语地央求王命妇设法安排,然而王命妇一想到这是自己牵线所造的孽,便觉毛骨悚然。再说,情况愈加错综复杂,如何善始善终,她着实无计可施。此前,源氏公子偶尔还能罕见地获得藤壶女御只言片语的回音,可如今却杳无音信,信息全然断绝了。
  
  七月间,藤壶女御一行起程回宫。皇上与爱妃久别重逢,对她更加无限宠爱。她腹部已见隆起,面容憔悴,无精打采。可是,在皇上眼里,却别有一番风情,觉得她简直美得无与伦比。皇上一如既往,终日住在藤壶女御宫中。时光流逝,渐渐到了皇家贵族游乐的季节,皇上接连不断地下诏,令源氏公子进宫抚琴吹笛,做这做那。源氏公子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感情,然而,澎湃的心潮却难以平复,不时流露了出来。藤壶女御明白他心中的苦闷,自己的思绪也纷乱如麻。
  
  且说住在北山寺的那位老尼姑,病况基本好转,出山返回了京城。源氏公子打听到老尼在京城的宅邸,经常送信去问候。老尼的回信大致上都同样是婉言谢绝的内容,这是当然的了。近数月来,源氏公子为藤壶女御的事,比往常更陷入沉思,缘此,无暇顾及其他,从而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平安地度过了时日。暮秋时节,源氏公子越发感到心绪不宁,终日叹息不已。一天,在月光皎洁之夜,难得情绪转好,便出门去幽会恋人。正是此时,天空突然下了一场阵雨。源氏公子要去的地方是六条京极一带,因为他是从宫中出发,所以路程稍微远些,途中路过一处荒宅,但见古树葱茏,有一户显得昏暗的人家。源氏公子的那位贴身随从惟光向公子禀报说:“这户人家就是已故按察大纳言的宅邸。前些日子,我因事路过此地,顺便到这家问候致意,听那家的人们说:‘那位老尼身体相当衰弱,已经不记人事了。’”源氏公子说:“太可怜了,我该前去探候,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现在就差人进屋去通报吧。”惟光遂派一名随从进去通报,并让随从说是源氏公子专程前来问候。随从进去对传达的侍女说:“源氏公子专程前来探望师姑。”传达的侍女惊讶地回答说:“哎哟,这可怎么好,师姑近日来病势严重,无法面见客人啊!”她话虽这么说,可是转念又想,如若让他就此回去禀报,也是非常失礼的事,于是,立即拾掇朝南的一间厢房,请公子进来歇息。
  
  侍女禀告公子说:“敝处实在简陋,承蒙公子光临探候,由于事出突然,来不及准备,只好委屈公子于此陋室。”源氏公子觉得这地方确实非同一般。他答道:“我早就想前来探候,只因恳请之事,屡遭回绝,故而逡巡未敢前来打扰。师姑玉体欠佳,我亦未能及时知晓,实在过意不去。”老尼命侍女传言道:“老尼始终病疾缠身,如今大限将至,承蒙公子亲临慰问,却不能起身迎接面晤,实在遗憾。至于此前所言有关小外孙女之事,若蒙公子思心不变,且待她度过如今这般年幼无知的年龄之后,定将送往贵处忝列其中。老尼实在不忍遗弃此孤苦弱女而到往生乐土啊!”
  
  老尼的寝室距此间很近,她那凄楚的语声,断续可闻,源氏公子又听见她接着说:“实在是诚惶诚恐啊!这孩子哪怕是到了可答谢的年龄也好啊。”源氏公子听了此言,深受感动,说道:“若不是深情所系,我岂能露出如斯动情之举,不知是前世结下的什么缘分,从初次见面之日起,就倾心思慕,真是不可思议,这恐怕只能说是前世注定的宿缘。”接着又说:“往常的拜访,总是带着遗憾离去,如今只求听听小姐那天真无邪的声音,不知可否。”侍女答道:“不,此事实难从命,小姐年幼,此刻正在酣睡。”正当此时,对面传来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还听见说话声:“外婆,前些日子到寺里来过的源氏公子来了呀,您为什么不见他呢?”侍女们都觉得很难为情,接着又听见有个侍女制止她说:“哎呀,请安静些。”可是小女孩儿却毫不介意地说:“不!外婆说过‘见到源氏公子就会得到安慰,心情会好起来的’。”她认为这是好事,所以才跑来告诉外婆的。源氏公子听了觉得蛮有意思的,但又照顾到别让侍女们太尴尬,于是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诚恳地说了一番探病问候的话之后就告辞了。源氏公子心想:“这小女孩儿确实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过,今后可对她施以高质量的教养。”
  
  翌日,源氏公子写了一封措辞极其诚恳的信差人送去,照例附上折叠打结的小文书,上面写道:
  
  “雏鹤一声引销魂,
  
  行舟苇间亦逡巡。
  
  正是‘思恋伊人常翘首’吧。”他故意用孩子般的笔致书写,行文饶有意趣。因此众侍女说:“它可以拿来当作小姐的习字范本呐。”少纳言乳母代老尼姑复函道:“贵函问候的老尼,命已危在旦夕,现迁居山寺。承蒙关照之恩惠,她恐怕只能于他界报答了。”源氏公子见信,无限悲伤。
  
  秋天的夕暮,越发使源氏公子更添惆怅,近日来他为藤壶女御的事忧心忡忡。他想得到那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孩儿,这个念头愈加执著了。源氏公子回想起老尼姑吟歌“露珠消逝何其苦”的那天傍晚的情景,越发思念那小女孩儿,同时又想,一旦求得那小女孩儿之后,与藤壶女御相比会不会感到女孩儿相形见绌呢?于是不免有所担心,便吟歌曰:
  
  野草生根连紫草,
  
  何时摘得心愿了。
  
  十月里,皇上预定行幸朱雀院离宫。舞人等都是选用第一流人家的子弟、公卿、殿上人等擅长此道者,因此包括诸亲王和大臣在内,各自分别演练技艺,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他顾。源氏公子也忙于练习舞乐,蓦地想起迁居北山寺的老尼已久疏音信,特意派遣使者前去致意。使者只带回僧都致公子的信函。信中写道:“舍妹老尼已于上月二十日仙逝,虽说这是世间之常理,但还是感到无限悲伤。”源氏公子从僧都的来函中得知老尼作古,哀痛人事之无常。公子思忖着:“不知故人所牵挂的那个小紫怎么样了,那样小小年纪,想必深切怀念她的外祖母吧。”公子朦胧地忆起昔日自己与母亲桐壶更衣死别时的情状,就更加热诚地遣使前去吊唁。少纳言乳母按照礼仪做了相当得体的答复。
  
  源氏公子听说小紫在外祖母的忌期三十日过后,已迁返京中宅邸。几天后,在一个闲暇的晚上,源氏公子亲自前去造访,只见住宅十分荒凉,人影稀少,可以想见这个幼女住在这里是多么可怕悲凄啊。少纳言乳母引领公子到先前来过的那间正面朝南的会客厢房里坐下,她热泪纵横地叙述了老尼临终时的情状和小姐的孤苦伶仃,源氏公子也情不自禁地潸潸泪下,濡湿了衣袖。少纳言乳母又说:“也有人建议将小姐送回她父亲兵部卿亲王那里,可是已故老师姑说:‘孩子的母亲生前曾说过,兵部卿亲王的正室为人冷酷无情,孩子会受罪的。再加上这孩子年龄虽不算很小,但却未谙人情世故,处在似懂事又非懂事的年龄阶段,倘若让她夹杂在那边众多孩子当中,难免会遭到欺侮的啊!’老师姑直到弥留之际,始终为此事担忧,叹息不已,现在想来,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此承蒙公子一番厚爱的即兴言辞,也顾不得日后是否能持久,惟有不胜感谢了。只是小姐自幼娇生惯养,懂事的程度与她的年龄不相称,这点着实令人忧心。”源氏公子答道:“我曾反复郑重表白了自己的诚心,贵方为何要如此见外?我觉得小姐的天真无邪,是多么津津诱人,我深信这是一种特殊的宿缘。能否让我不通过转达而与小姐直接面谈呢?
  
  和歌湾苇纵难见,
  
  波浪岂甘空折返。
  
  倘若就此回去,岂不是太煞风景了。”少纳言乳母连忙说:“实在是诚惶诚恐。”遂答歌曰:
  
  “不识波浪情甚笃,
  
  随波逐流太轻浮。
  
  不知如何是好啊!”源氏公子见少纳言乳母应答娴熟大方的样子,情绪有些好转,便吟咏“何以难过关”的古歌。公子美妙的吟咏声,渗透了年轻侍女们的心灵。
  
  这时,小紫想念外祖母,躺在床上哭泣。陪伴她游戏的女童说:“有个穿着贵族便服的人来了,可能是你父亲呢。”小紫听她这么一说,就起身走了出去,扬声说道:“少纳言妈妈,身穿贵族便服的人在哪儿呢?是父亲大人来了吗?”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少纳言乳母身旁,那声音可爱极了。源氏公子说:“不是父亲,是我,我也不是外人,过来,到这边来。”小紫隔着幔帐听得出来人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位源氏公子,方才她错以为是父亲,觉得不好意思,就靠到乳母身边说:“走吧,我困了。”源氏公子说:“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躲避呢?过来,就在我膝上睡吧。再过来些。”少纳言乳母说:“瞧!还真是不懂事呐。”说着,将小紫推到源氏公子身边。小紫天真地跪坐下来,源氏公子把手伸进幔帐摸索,他触摸到小紫那光滑浓密的、披在柔软衣裳上的长发,摩挲着发端,手感美妙,他想象着一定是格外的美吧。于是,他又握住小紫的手。小紫看这个陌生人如此亲近,觉得有点害怕,又对乳母说:“我想睡觉嘛。”说着硬把身子缩离幔帐。源氏公子就势钻进帐内,一边说:“今后我就是呵护你的人,你可不要讨厌我。”少纳言乳母说:“哎呀,这成什么体统,再怎么对她说,都没有什么用呀!”乳母显出困惑的神色,源氏公子对乳母说:“不管怎么说,对这样年幼的孩子,又能把她怎么样呢。我只是为了表白世间无与伦比的一片诚意罢了。”
  
  户外下着霰子,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凄风苦雨的夜晚。源氏公子说:“仅凭这么几个人,无依无靠,怎么能够生活下去啊!”说着,潸然泪下,实在难以忍心就此离去,便对众人说:“把格子窗扉撂下来吧。这样的夜晚太可怕啊,让我来侍寝,请大家都靠拢过来。”说着,就不拘礼节,一把将小紫抱到寝台上了。众侍女见状都惊呆了,一个个都在想:“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怪事。”少纳言乳母也束手无策,焦虑不安,内疚不已,但又不能声张,惟有唉声叹息在旁等候。
  
  小紫十分害怕,直打哆嗦,不知如何是好。她那美丽肌肤的色泽、那害怕寒冷似的模样,实是令人怜爱。源氏公子搂着仅穿一件单衣的小紫,心中多少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心平气和地讲故事给她听,还说:“到我那里去吧,那里有许多很有趣的图画,还可以摆玩偶人。”他说的都是些孩子们喜欢听的话儿,态度又非常和蔼可亲,小紫这颗幼小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不会只顾害怕了。尽管如此,她还是难以成眠,只是战战兢兢,不好意思地仰躺着。
  
  几乎整夜狂风大作。众侍女悄悄地在议论:“真是的,倘若源氏公子没有来,今夜不知多么可怕呀!同样的,小姐的年龄如若与公子相仿,该有多好。”少纳言乳母也很为小姐担心,就在小姐近旁陪伴她。狂风逐渐停息了,源氏公子要在天亮之前回去,不知怎的源氏公子总觉得心情仿佛是与恋人幽会了一夜,次日清晨才离开似的,他对乳母说:“看到这位令人怜爱的小姐,总为她焦虑不安,尤其是现在,片刻也不舍得离开她。我成天连说话的对象也没有,朝朝暮暮过着寂寞的生活,我想让她迁到我二条院来。这种地方怎能长期住下去呢,你们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少纳言乳母说:“兵部卿亲王也说要来迎接她,不过,待举办过了老师姑四十九日法事之后再说吧。”源氏公子说:“兵部卿亲王虽说有父女的血缘关系,可以依靠,不过一向分居,各在异处,关系生疏,在这点上同我不一样,我今后将做她最亲近的保护人,从真心诚意的程度上说,也许胜过她的父亲。”公子说罢,摩挲着小紫的秀发,然后告辞,但他仍频频回过头来,流露出依依惜别之情。
  
  户外朝雾弥漫,黎明天空的景色别有一番情趣,地面上铺满了霜,一片白茫茫。源氏公子心想:“倘若我真是从恋人那里幽会一夜,然后于清晨回家,一定风情十足。”此刻他总有美中不足之感,于是带着这种心情离去。
  
  途中,源氏公子想起一个极其秘密的恋人,她家就在这归途上,于是他就让车子在她家门前停下,派人去敲门,却无人回应。没法子,只好让一个嗓音美妙的随从在门外唱起歌来,歌曰:
  
  拂晓浓雾天迷蒙,
  
  岂能不入妹之门。
  
  反复唱了两遍之后,只见门内走出一个风趣机灵的侍女,答歌曰:
  
  浓雾篱前莫犹疑,
  
  草门未锁凭君启。
  
  侍女吟毕,旋即进门去了,此后就再没有人出来。源氏公子觉得就此离去,未免欠风流,可是天色逐渐放明,招人眼目又有所不便,于是决意径直回二条院去。
  
  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后,躺在卧铺上回想着那可爱姑娘的倩影,自己不久将能陪伴她,就悄悄暗恋起来,独自莞尔而笑,不觉间进入了梦乡。红日高照时分,他才起床,然后执笔给小紫写信致意,从与一般男女幽会后男子次日清晨回家那种情况的迥然不同开始写起,连吟咏的和歌也非同寻常。搁笔后,他的心仍然在牵挂着她。随信还附上有趣的图画。
  
  恰巧就在那天,小紫的父亲兵部卿亲王来探望她。这宅邸比昔日更显得荒芜,只见屋宇一味地又宽又大,年久失修,侍候人手更觉稀少,一派凄寂的景象。兵部卿亲王观望了好大一会儿,说道:“小孩子怎能在这种寂寞的地方长久生活下去,就算是短暂的也不好,还是迁到我那边去吧,那边宽敞,又没有什么可拘束的。还有乳母的单间,可以方便侍候,孩子还可以同那边的孩子一起游玩,快活地过日子。”父亲叫小紫到身边来,小紫身上还留有源氏公子的衣服薰香味,芬芳扑鼻。父亲闻到此优雅的香味,说:“哦,饶有风情的芳香呀,只是衣裳太陈旧了。”父亲觉得女儿的境遇太可怜了,他说:“在迄今漫长的岁月里,姑娘一直生活在年迈多病的外祖母身旁,我经常劝请老夫人把她送到我这边来住,以便熟悉本家的人而不至于生疏,可是老夫人却嫌弃我家,因此我家的那位夫人也心存不快,到了这种时候才把她送去,更令人于心不安啊!”少纳言乳母说:“不,请大人不必挂怀,眼下虽然寂寞些,但这是短暂的,还是让小姐在这里住下吧,待她长大到稍懂人情世故之后,再行迁居是不是更为妥善些?”接着又说:“小姐日日夜夜思念已故的外祖母,以至不思进食。”小紫的确消瘦了许多,不过反而显得品位更高尚,姿容更美了。父亲对小紫说:“何必要那样缅怀外祖母呢,她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过分想念又有何用呢。有我在嘛。”
  
  天色渐黑,兵部卿亲王行将起程回家,小紫觉得很害怕,哭了起来,引得父亲也一阵心酸,热泪盈眶,再三用好话哄她说:“不要太过分地想念外祖母了,这样不好,过些日子我会来接你的。”他说罢离去了。
  
  父亲走后,小紫寂寞难耐,经常哭泣。她还不懂得思考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只是怀念外祖母生前寸步不离地呵护自己的岁月,如今外祖母已成故人,不禁伤心至极。幼小的心中总觉得堵得慌,也不像往常那样爱游玩了。白日里尽管伤心还是容易打发过去,可是一到傍黑,整个人完全陷入忧伤中。少纳言乳母等人觉得:“小姐这般情状,如何生活得下去呀!”可是,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有陪着她一道哭个不停。
  
  这时候,源氏公子派惟光前来问候。惟光转达公子的话说:“我本想亲自前来问候,只因父皇宣召进宫,不能前来。每当想起那边凄凉的情状,就坐立不安。今派惟光带几个人前来值宿。”少纳言乳母说:“这也未免太没有意思了,纵令开玩笑也罢,对于初遇缘分,从一开始就如此怠慢,倘若被兵部卿大人知晓,定会责备我们这些守护人的失职。小姐呀!你可要小心,在父亲面前,千万不要透露出源氏公子的事。”可是小紫本人根本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真是天真得可怜。少纳言乳母又抓住惟光,向他诉说小姐凄凉的境遇,后来又说:“再过些日子,倘若真有不可逃遁的宿缘,届时将会圆满实现。只是眼下无论怎么说都很不相称,公子传下这些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儿,不知是何种用心,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焦虑万分。今天兵部卿亲王大人来过了,他嘱咐我说:‘你要好生照顾小姐,不要让我担心,千万不要做出考虑欠周的事来。’大人的叮嘱,使我联想到公子的好色行为,就更觉烦恼了。”她一边说了这些话,一边却又在想:“不能说得过火,以免惟光误认为公子与小紫小姐之间已发生了关系。”因此,她不再说些担心之类的话了。惟光也不得要领,觉得莫名其妙。惟光返回二条院,把小紫小姐家的情景据实向源氏公子禀报,公子觉得小紫的境遇着实可怜。可是,他又想:“如若经常亲自去造访,毕竟不合适。”他顾忌到会招来外人的闲言碎语,说他轻浮。思前顾后,最好还是干脆把她迎接过来。于是,他经常写问候信送去。
  
  一天傍晚,源氏公子又派惟光将信送去。信中说“今夜因有要事不能亲自前往探望,你们会怪我疏远吧”之类的话。少纳言乳母对惟光说:“兵部卿亲王大人突然派人来说,明日将前来迎接小姐到那边去。我心中慌乱如麻,长年住惯了的艾蒿丛生的荒凉陋屋,一旦要离开,毕竟依依不舍,众侍女也都心慌意乱。”少纳言乳母只作了简单的致意,也没有像样地款待惟光,就忙着去缝制衣物,准备行装。惟光只好就此回去了。
  
  这时,源氏公子正来到左大臣家,葵姬却并不马上出来会面,源氏公子感到很忧伤,遂弹奏吾妻六弦琴,吟唱“我在常陆专耕耘”,歌声优雅动听。正在此时,惟光回来了。源氏公子唤他到身边来,询问那边的详情。惟光据实一一禀报。源氏公子闻知小紫将迁居到她父亲兵部卿家的消息之后,感到很是遗憾,他思忖着:“她一旦迁居兵部卿家,我若特地前去提出接她回二条院来,就显得自己举止轻浮;如果不声不响地把她接来,势必招来强夺幼女的非议,倒不如趁她们还未前往兵部卿亲王家,暂时封住少纳言乳母她们的嘴,将小紫接到自己身边来。”于是,源氏公子吩咐惟光说:“黎明时分,我要到小紫那边去,车子的装备一如我到此处来时一样,随从只带一两人即可。”惟光奉命,立即离席。
  
  源氏公子转念又琢磨着:“怎么办才好呢?反正世人听闻此事,定会非难我对她有恋情。假如她恰值妙龄,人们也就认为她与我是心心相印,此乃人之常情,情有可原。可是如今情况并非如此,再加上,万一被她父亲查询,岂不是很尴尬吗?”公子思前顾后,茫然若失,转念又想:“如果错过现在的机会,将会后悔莫及。”于是当机立断,趁夜深人静时出发。葵姬一如往常,勉勉强强,对待公子态度冷淡。公子对她说:“我忘了二条院还有些要紧的事待办,我去去就来。”说着,就走了出来,连侍女们都没有人察觉。源氏公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上贵族便服,只让惟光一人骑马跟随,向小紫住处的六条那边出发了。
  
  来到六条的小紫家,敲叩大门,一个全然不知情的仆人把门打开,因此车子就悄悄地驶进了院子里。惟光敲了敲屋角上的旁门,并咳嗽了几声,少纳言乳母熟悉他的声音,便出来开门。惟光通报说:“源氏公子来了!”少纳言乳母说:“小姐正在酣睡呢,为什么深夜来访?”她估计公子是顺便来的。源氏公子说:“我听说她将迁居她父亲那里,在她迁去之前,我有话要对她说。”少纳言乳母说:“是什么事呢?我相信小姐是会很好地表达她的意思的。”说着,笑了笑。源氏公子径直走进了内室。少纳言乳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说:“小姐身边有几个不像样的老婆子睡着,睡姿可丑陋啦。”公子没有理会她,只顾走进内室说:“还没有睡醒吗?我去叫醒她,朝雾的景致如此有情趣,怎么都不晓得呢。睡得好沉啊!”侍女们吓得连个“呀”字都喊不出来。
  
  小紫还在甜美的睡梦中,源氏公子将她抱了起来,叫醒她。小紫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父亲来接她了。源氏公子摩挲她的秀发,替她拢了拢头发,说:“好了,走吧,你父亲让我来接你。”小紫察觉“他不是父亲”,惊慌失措,显得格外恐惧。源氏公子对小紫说:“不要害怕,我也是和你父亲一样的人呐。”说着把小紫抱起来走了出去,惟光和少纳言乳母都大吃一惊,说:“这是要做什么呀?!”源氏公子说:“我不能经常前来探望,总是放心不下,因此想迎接她到可以不用担心的地方,可是屡遭冷淡回应,实在遗憾,倘使她迁居到她父亲那边去,今后就更难去探望她了。来,快来一个人陪同她一起去吧。”少纳言乳母焦急万状地说:“今天确实是非常不方便,她父亲兵部卿亲王来时,叫我如何向他交代呢,因此,再过些日子,如果真有缘分,无论怎样也自然会成功的。现在小姐尚处在不懂事的年龄阶段,突然这样做,叫侍候的人也无所适从,很为难啊!”源氏公子说:“那么好,没关系,侍候的人以后再来吧。”说着让人把车子靠到这边来。众侍女觉得做得太过分了,惊慌得不知所措,担心:“这可怎么办呢?!”小紫也惊恐地哭了起来。少纳言乳母无法制止,只好自己也换上衣服,带上昨夜刚缝制好的小姐的衣衫,匆匆地上车走了。
  
  这里距二条院很近,天还未亮,就抵达了。源氏公子的车子就停在二条院的西厢殿前,公子轻盈地抱着小紫下了车。少纳言乳母说:“我的心情真还像是在做梦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犹疑着是否该下车。源氏公子说:“你随便吧。小姐本人已经来了,你若想回去,车子就送你回去好了。”少纳言乳母无计可施,只好下车。由于事出突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心乱如麻,总也平静不下来。她想:“兵部卿亲王知道此事后会怎么想,会怎么说呢?更重要的是,小姐的命运又将会怎么样?总而言之,小姐可以依靠的母亲和外祖母都先后过世了,她真是太不幸了!”想到这些,少纳言乳母不禁泪如泉涌。可是转念又想,今日是初次到此,头一天就落泪是不吉利的,因此将忧虑强忍了下来。
  
  平时西厢殿无人居住,没有准备寝台等。源氏公子让惟光安置好寝台、屏风等一切应有的器具和陈设,再准备些坐垫,到时只需将帐帘落下就可用了。然后,他让人从与西厢殿相对的东厢殿里将卧具拿了过来,准备就寝。小紫非常害怕,浑身颤抖,不知如何是好。不过,总算没有放声大哭,她只是说:“我要睡在少纳言乳母身边。”她说话的声调,纯粹就是个小孩子。源氏公子开导她说:“从今以后,不该再跟乳母睡了。”小紫十分伤心,哭了一会儿就入睡了。少纳言乳母惦挂着小姐的事,躺下了却怎么也不能成眠,只顾痛哭不已。这时,天空逐渐明亮,她环顾四周,只见殿宇的构建和室内的装饰等都很讲究自不待言,就连庭院里铺的砂石也看上去活像撒满了宝玉,闪耀夺目。少纳言乳母看到这些,更觉难以为情,自惭形秽。幸亏这里没有其他侍女。这西厢殿原本就是供偶尔前来造访的客人歇宿之用,只有几个男仆人站在门帘外伺候。他们隐约知道主人迎接了女客前来住宿,彼此悄悄地议论说:“不知来者是什么样的人,恐怕是非同寻常的人吧。”源氏公子今早的盥洗和喝早粥,都在这里进行。
  
  太阳已高悬当空,源氏公子才醒来。他吩咐说:“这里没有侍女侍候,会很不方便的,挑选几个合适的侍女,傍晚时分到这边来。”又让人暂且先从东厢殿叫来几个女童陪伴小紫玩耍。源氏公子吩咐说:“特别挑选几个年纪小的女童到这边来。”不大一会儿,四个长相着实可爱的女童来了。
  
  小紫身上裹着源氏公子的衣服,还在睡觉。公子硬把小紫唤醒,对她说:“你不该总是那样闷闷不乐。如果我不是出于真心,能够这样呵护你吗?女孩子家最*情温柔些。”源氏公子已经开始谆谆地开导她了。小紫的长相,近看比远瞧更加美丽,源氏公子同她谈话十分慈祥,他让人拿来了许多有趣的图画和玩具,还做了她喜欢的各种游戏,她这才懒洋洋地起身来观看。她一身深灰色半旧的夹丧服,不时地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可爱极了。源氏公子瞧着,自然而然地也跟着笑了。
  
  源氏公子前往东厢殿去了,这时候,小紫走到垂帘近前,透过垂帘窥见庭院前的树丛和池子那边的情景,觉得经霜*前栽种的花草树木的景色,宛如绘画般美丽,她还看见此前未曾见过的四位或五位殿上人,有的穿紫袍,有的穿红袍,来来往往,不断地进进出出。小紫心想:“这里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地方。”然后她还看见室内陈设的屏风上有相当美丽而有趣的绘画,她看得很高兴,自然也忘了心中的烦闷,露出了孩子天真可爱的神色。
  
  此后的两三天,源氏公子没有进宫,专陪小紫聊天,试图以自己作为榜样,尽心训导她,精心地写了许多字画。这些字画都很美,他从中抽出一张写在紫色纸上的字,给小紫看。上面写的是:
  
  纵然不识武藏野,
  
  紫草之缘情深切。
  
  笔迹格外秀丽,旁边还用略小的字写道:
  
  武藏野草诚可爱,
  
  只缘紫草难寻来。
  
  源氏公子对小紫说:“来,你也来写一张。”小紫回答说:“我还写得不好呢。”说着抬头望了望公子,那样子天真无邪,十分美丽。源氏公子不由得微笑着说:“不能说因为写得不好就放弃不写,这是不好的。我会教你写呀。”小紫转向一边,着手写字,她那写字的手法和执笔的样子,纯然是一个孩子的模样,却使公子觉得可爱极了,这连源氏公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小紫写罢,说:“我写糟了。”就很不好意思地把纸藏了起来。源氏公子硬抢过来,只见上面写着:
  
  不知缘何来抱怨,
  
  我属哪种野草缘。
  
  尽管这首歌充满稚气,但源氏公子觉得这孩子可以塑造,前途无量。小紫的笔致丰满,颇似她已故外祖母老尼的手笔。因此,如果让小紫临摹当代风格的字帖范本,定能写得更漂亮。此外,源氏公子还特地为小紫制作偶人,并给这些偶人造了许多房子。公子还和小紫一起玩儿,他感到这是排解忧思的最好办法。
  
  且说留在小紫宅邸里的侍女们,都在担心兵部卿亲王来询问小姐的事,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因实在没辙而忧心忡忡。源氏公子临走时曾吩咐她们:“暂且不要将小紫的事告诉任何人。”少纳言乳母出于自己的考虑,也要她们绝对保守秘密。因此,侍女们都守口如瓶。兵部卿亲王询问时,她们只说:“少纳言乳母只带着小姐不知逃到哪儿躲避起来了。”兵部卿亲王无可奈何,心想:“已故老尼生前极不愿意将外孙女小紫送到我这边来,少纳言乳母秉承老尼生前的意愿,做出了越分的举止,又不敢公然说小姐不便到她父亲那里去,于是擅自做主,把小紫不知带到哪里去了。”他只好伤心落泪地离去,临走前向侍女们说:“如果探知小姐的行踪,要及时前来报告。”侍女们困惑不已。
  
  兵部卿亲王还到北山的僧都那里去探询,打听不到任何行迹。他想起小紫那秀气十足、端庄美丽的容貌,心中不由得既想念又悲伤。他的夫人原本很憎恨小紫的母亲,如今这种心思已荡然无存,她也很想把小紫接过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教养她、塑造她,现在指望落空,不免感到遗憾。
  
  却说二条院西厢殿里,侍女逐渐增多了。陪伴小紫游戏的男女孩童,看到这两位主人装扮入时,很是新颖,就无拘无束,玩得特别开心。每当傍晚,源氏公子不在家时,小紫就觉得寂寞,不时为思念外祖母而哭泣,却不怎么想念父亲。这也难怪,因为她从小就离开父亲,不在父亲身边生活,已养成了习惯。现在她只和这位慈父般的源氏公子亲近,整天地缠着他。源氏公子一进门,首先出来迎接的就是她。她与源氏公子亲昵地说话,投在源氏公子的怀抱里,毫不腼腆,也无所顾忌。这些表现可爱至极,是笔墨无法形容的。源氏公子有时在想:如果她到了懂得嫉妒的年龄,一旦两人之间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自己作为男方,心情会不会起变化呢?女方或男方动不动就埋怨对方,自然就会产生一些意外的事。不过,现在她真的是一位无瑕疵的游戏伴侣。的确,就算真的是亲生女儿,到了这样的年龄,做父亲的也不能那样不分彼此,亲近到同寝一室呀。不过,小紫眼下真是自己的一个非常特殊的秘藏的宝贝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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