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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回 葵姬

  正文 第九回 葵姬 (第1/2页)
  
  第九回葵姬
  
  改朝换代后,源氏公子对万事似乎都提不起精神来。也许是晋升了大将官位之故,源氏公子往时那种轻率幽会和私通之举,不得不有所收敛。因此,他拈花惹草的八方女子望眼欲穿地盼望他来访,竟然落空,她们自然满心怨恨和悲叹。也许是这种造孽的报应吧,源氏公子本身对心爱的藤壶皇后对待他的那份冷漠的心,也无时不在叹息。
  
  桐壶天皇自从让位给现今的朱雀天皇之后,如今无职一身轻,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自由自在,朝朝暮暮和藤壶皇后在一起生活和游乐,这种状况大概令当今皇上的母后弘徽殿女御感到满心不悦吧,她干脆常住在宫中,宫中现在无人可与她比肩,她也乐得个轻松愉快。昔日桐壶天皇有时还举办管弦乐的游园会等活动,大获世人之好评,极尽风流之雅事,让位后今天的生活毋宁说更加清闲舒适。只是格外想念别居冷泉院的东宫皇太子,他惦挂着皇太子没有强有力的后援人,因此万事托付给源氏大将加以关照。源氏公子受到委托,一方面觉得对不住父亲,另一方面心中非常高兴。
  
  那位六条妃子与已故东宫皇太子所生的女儿,已被选定即将去当斋宫,六条妃子由于觉得源氏大将对她的爱情不是那么牢靠,加之女儿年轻,却要去那么遥远的伊势当斋宫,她也放心不下,缘此要陪伴女儿一道前往,她早就有此打算了。桐壶院听说此事,便对源氏公子说:“她是我已故的弟弟东宫最珍视的妃子,弟弟生前格外宠爱她,你若把她当作一般人,轻率地对待她,那就太对不住她啦,再说,我把这位斋宫也看成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你都不应该简慢对待她才好。你如斯随心所欲、轻浮好色的作为,势必招来世人的责难。”桐壶院说此话时神色甚为不悦,源氏公子深深感到父皇的训斥很有道理,字字句句渗入肺腑,他只顾毕恭毕敬地聆听教诲。桐壶院接着又说:“万不可让对方蒙受耻辱,无论对谁都须谨慎有礼相待,切莫让女子怀恨你。”源氏公子暗自想道:“我那悖伦、大逆不道的秘密,倘若被他知晓,可怎么得了……”内心感到一种模糊的忧虑,诚惶诚恐地退了出来。
  
  有关六条妃子与源氏公子的关系,桐壶院业已耳闻,所以才有此番训诲。源氏公子好色风流的行径,有损于六条妃子的名誉,对己也十分不利。源氏自己觉得很对不起六条妃子,本应更加重视她、体贴她才是,可是自己与她的这段暗恋,并没有明确地公开,再说,六条妃子这方,也觉得从年龄上说与源氏公子很不相称,自己于心有愧,从而对源氏公子采取保持一定距离的审慎态度,因此,源氏公子也随她的意向相应地去对待她。然而他们的秘密关系,桐壶院早已耳闻,世间也无人不晓。尽管如此,六条妃子觉得源氏公子对此似乎不甚介意,足见源氏公子心肠之冷酷薄情,她不禁对他心怀怨恨而暗自叹息。
  
  这种风言风语也传到源氏公子的堂妹、式部卿亲王的千金槿姬的耳朵里,槿姬深思:“自己决不要重蹈他人的覆辙。”此前,偶尔也曾给源氏公子复函,现在基本上不写那些没什么意思的回音。不过也不露骨地表现出讨厌的神色,令他难堪,只是采取稳重的态度对待他。源氏公子始终觉得“此人毕竟与众不同”。
  
  葵姬对源氏轻薄的行为,当然甚为不满。不过,她大概也觉得过于激烈反对也无济于事吧,心中并不十分嫉恨。这时,她已身怀六甲,内心苦楚,很是害怕。源氏得知葵姬已怀孕,深感庆幸,觉得她令人怜爱,她的双亲等人也都欣喜异常,但也为她担忧,生怕万一会出什么事,于是举行种种法事,为她祈求安产。这期间,源氏公子自然繁忙不堪,对六条妃子等情人,虽不曾忘怀,但造访的次数自然就减少了。
  
  这时,贺茂神社里的那位斋院,修行期已经届满,继任人已定为弘徽殿太后所生的三公主。桐壶天皇与弘徽殿太后特别宠爱这位三公主,不忍心让她去过清苦的修行生活。然而,又别无适当的人选,只好让她前去。斋院入神社的仪式,本来是一般的神事,但是这次办得特别隆重。斋院入贺茂神社举行祭祀那天,除了举办固定的仪式之外,还添加了许多无比精彩的节目表演,这也反映出这位新斋院的人品身份非同一般。
  
  斋院入神社前举行祓禊,执事的公卿人选本有定数,但此次特选些名望高、容貌俊秀者。连他们穿在礼服下面的衬衣的色泽和穿在外面的和服裙子的花纹以及马鞍等也都精选齐备。还特别宣旨,命源氏大将陪同。侍女们的游览车,老早以前就已精心装饰好。于是,在一条的大路上,车水马龙,人声杂沓,几乎无缝隙可钻。一处处木板搭的看台,也都分别讲究各自的意趣,挖空心思加以装饰,就连从帘下露出的侍女们的衣袖,也着实是一道美妙的景观。
  
  葵姬极少四处闲逛看热闹,加上身怀六甲略感不适,本来就没有打算去观光,可是年轻的侍女们私下里说:“哎哟,真是的,我们几个人若悄悄前往观看这场热闹,也没什么意思呀!今天可观赏的队列里,有源氏大将参列其中,连毫不相干的一般人、身份卑微的村夫农妇都想来一睹源氏大将的风采,有的甚至从遥远的各国携妻带儿上京城来参观,可是,至关紧要的我们这位尊夫人却不想去,实在太……”这些话被母夫人听在耳里,于是她劝说女儿:“今天看来你的心情也不错,出去走走吧。你不去观赏热闹,侍候你的侍女们都觉得没趣呐。”女儿遵命,于是母夫人吩咐家人赶紧备好车辆,这时候,太阳已升得老高,葵姬没有过分地打扮,就乘车前去观看热闹了。
  
  葵姬一行装饰得颇为华丽的几辆车子和侍从来到一条大街上。只见无数游览车已在那里排列得水泄不通,竟无空隙的地方可以进入。随行的车子中,有许多是有身份的女官乘坐的,于是,侍从们在那一带的游览车中,看准了一处牛车左右没有随从者的地方,喝令停在那里的车子都退避。其中有两辆牛车,从外观上看,那车厢上挂着的竹箔稍显古色古香,不过从竹帘下方等处看,似乎颇有来历,总的来说相当有节制,偶尔从帘子的下方可以瞥见车中女子露出的袖口、衣裳的下摆和外衣等,色泽相当淡雅,这做派显然是有意不招人注目。该两辆车的侍从看见别人要他们退避,就走过来,强硬地说:“这两辆车子非同寻常,不能退避!”说着不让对方的人员抚触车子。双方的随从都是些年轻人,而且又贪杯,喝得醉醺醺的,彼此就争吵了起来,简直无法制止。于是,葵姬夫人这方年长明白事理的几位前驱者,出来解围说:“不要这样嘛!”然而无济于事,还是制止不住。
  
  原来这两辆车子是伊势斋宫的母亲六条妃子的。她微服出行,本想散散心而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可是葵姬夫人那方的随从一看便知道是她府上的车子,于是他们当中有人就冲着对方的随从张口骂道:“乘坐这等车子,还说什么大话呀!无非仰仗源氏大将的一点豪势罢了。”
  
  葵姬夫人那方的随从中有源氏大将的家人,他们虽然觉得六条妃子那方太受委屈了,但又碍于害怕招惹麻烦,不敢出来说句公道话,只得佯装不知。争吵一番的结局是,葵姬夫人这方的车队终于蛮横地挤进了行列里,把六条妃子的两辆车挤压到葵姬夫人的侍女车之后。六条妃子从车内往外看也望不见什么光景,这还在其次,她觉得自己如此微服出游,竟被人识破,还加以排挤羞辱,实在是不堪忍受,痛心至极。
  
  六条妃子的车辕的架台也全被挤折了,只好将车辕架在别人家的破车子的车毂辘上,才能立稳,实在太不体面。她内心颇后悔:“何苦到这种地方来呢。”实在是无可奈何。她本想什么也不看了,就此打道回府,可是四周连挤出去的缝隙都没有,正当颇费踌躇的时候,只听见人们在喊“来了来了!”六条妃子听到人们的喊声,知道源氏大将的队伍行将通过,她觉得如此可恨的冤家,自己又不得不留在此处恭候他的通过,实在委屈了自己,可叹女人之心是多么脆弱啊!她内心虽然也想一睹源氏大将的姿影,然而这里又不是“竹丛荫处”。大概是六条妃子的车子没有任何标识的缘故吧,源氏大将在她跟前走过,却没有驻步回首张望,竟无情地扬长而去。她伤心至极,觉得还不如全然看不见他的踪影呢。
  
  这一天,众多的游览车装饰得比往常更加华丽,那装点尤其讲究地呈现出各家独到的趣味。一辆辆车内满载着一个赛一个的美人,车厢竹帘下方露出她们的衣袖口和裙子的下摆,源氏大将沿路对这些美妙的景观仿佛视而不见,但偶尔也会微微含笑瞥一眼,因为他心中明白那是他某情人的车子。
  
  葵姬夫人的车子格外醒目。源氏大将经过时,仪态端庄,他的侍从们路过时也都毕恭毕敬。六条妃子看到这番情状,相形之下,觉得自己完全被葵姬的气势所压倒。不胜伤心,独自吟道:
  
  偶能窥见冤家影,
  
  黯然神伤叹薄命。
  
  吟罢不禁潸然泪下,但又害怕被人看见很不体面,于是强自忍住伤悲。她寻思着:“源氏大将那光彩夺目的容貌风采,在风和日丽的场景里,更显得绚烂有魅力,如若不瞧上一眼岂不遗憾。”
  
  源氏大将队列中的其他扈从,各自按照自己的身份着装打扮,既华丽又井井有条,其中众公卿的装束尤为特别,然而在源氏大将的光芒前,不由得黯然失色。大将的临时随从,用的是殿上人近卫将监,此举也非同寻常,因为惟有天皇难得行幸时,才派殿上人近卫将监随从,可是今天,源氏大将的临时随从由右近卫将监兼藏人,即伊豫介之子来担任。此外,其他随从人员也都挑选容貌端庄、风度翩翩者来做,真是一行灿烂夺目、井然有序的队列。如此这般备受世人尊崇的源氏大将的风姿神采,就连无心的草木见了,恐怕也无不为之摇曳吧。
  
  观众中有些身份不俗的女子,一身壶装束,徒步前来观景,还有遁入空门的尼姑等人,也踉踉跄跄地挤在人流中,前来参观,倘若在平时,人们定会嫌她们“不务正业,何苦来凑热闹呢”!惟独今天,人们却能体谅她们意欲一睹美景的心情而觉得“这也难怪”;更有一些老掉牙、双颊深陷、让夹衣罩住垂下的长发、模样古怪的老太婆,合掌置于额头上,顶礼膜拜源氏大将的尊容,那愚痴的模样挺滑稽的。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乡巴佬,不知自己长相之丑陋,只顾望得出神地傻笑。另有一些人,是源氏大将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地方官的闺秀们,也乘坐尽心竭力修饰得十分豪华的车子,特意装出一副娇媚的模样,惟盼源氏大将哪怕瞥上一眼。形形色色滑稽的场面,也形成了一道景观。更何况一些平日曾与源氏大将私通的女子,看到大将今天的风姿,大多不免自愧弗如,而暗自悲叹。
  
  式部卿亲王端坐看台上,观赏队列的行进,他看到源氏大将的神采,不禁想道:“呀!他真是越长越俊美,光彩夺目啊!莫非有神灵附身?!”简直让人骇异。式部卿亲王的女儿槿姬回想起多年来源氏大将追求她的那片心,诚非寻常。就算是一般的男子,如此殷切地追求,女子也不会讨厌,更何况是源氏大将呢。他怎么竟这么俊美,这印象不由得留在她心中,但是她并不想更多地接近他,可是陪同她的年轻侍女们,对源氏大将的神采却赞不绝口,甚至使她都听腻了。
  
  举行贺茂祭的当天,葵姬没有去参观。有人向源氏大将禀报了祓禊那天发生争夺车位的详情,源氏大将觉得六条妃子着实受了很大的委屈,葵姬的作为未免太无情,他心想:“真遗憾啊!葵姬那样一个端庄稳重的人,有时处世缺乏柔情宽容,过于武断,尽管她本人无意伤害别人,可她的作风说明她没有考虑到她们俩处在那样的关系,理应互相关爱体谅才是。她的作风影响了她的属下,以致酿成这样无谓的结局。六条妃子气质高雅,含蓄谦和,人品高尚,如今遭此侮辱,心中不知有多愤懑。”
  
  源氏大将觉得很对不住六条妃子,于是前去造访她,可是六条妃子让人传话说:“女儿斋宫还在六条邸内斋戒净身,不可亵渎神明,她也无法安心会面。”六条妃子借此为由,谢绝与源氏大将会面。源氏大将虽然觉得她说得在理,可心里还是牢骚满腹,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嘛!但愿她们俩不要针锋相对才好啊!”
  
  今天源氏大将摆脱喧嚣的人群,先躲到二条院,再去参观贺茂祭。他来到西厢殿,便命惟光备好出门观光的车辆。然后对那些年幼的侍女说:“你们也去观光好吗?”紫姬今天打扮得格外美,源氏公子满面春风,笑眯眯地端详她。公子说道:“来,咱们一起去观光。”紫姬的头发,今天梳得特别漂亮,源氏公子抚摩她的秀发,说道:“你已经很久没有修剪头发了,今天想必是个吉日吧。”于是召来占卜吉日的阴阳师,请他卜定一个良辰吉日。在这过程中,源氏公子又对年幼的侍女们说:“你们先去吧。”源氏公子看见这些女童们的美丽着装,她们一个个都有一头可爱的、修剪得既漂亮又齐整的头发,披在最表层的浮纹花样的绫罗和服裙子上,显得格外鲜明亮丽。
  
  源氏公子说:“让我来给小姐理发。”接着又说:“哟,这头发可真厚呀!日后不知还会长多长呐。”源氏公子苦于无从下手把头发削薄,他说:“头发长得再长的人,额发总会是稍短些的,如若丝毫没有梳拢不上的短发,那就太没有情趣啦。”源氏公子削完发后,道贺一声“秀发漫漫长千寻”。紫姬的乳母少纳言听到此祝词,内心充满无限感谢之情。源氏公子遂吟歌曰:
  
  海水千寻深莫测,
  
  绿藻青丝惟我护。
  
  紫姬答歌曰:
  
  安知海水深莫测,
  
  潮汐涨落难捉摸。
  
  吟罢将此歌抄了下来,那模样显得蛮干练,却也呈现几分孩子气,饶有趣味。源氏公子觉得她十分可爱。
  
  今天的游览车也很拥挤,几乎无缝隙可插进去。源氏公子想把车停在马场乙殿一带,却苦于无从落脚。源氏公子说:“这一带公卿们的车子太多,过于喧嚣啊。”正在逡巡不前时,偶见近处停着一辆相当讲究的女车,从车帘下露出的袖口可见车上乘坐不少女子。其中有个女子从车内伸出一把扇子,招呼源氏公子的随从,说道:“停在这儿不好吗?我们可以让出位置来。”源氏公子心想:“多么好管闲事的女子呀!”不过,位置倒是蛮好的。于是,源氏公子命随从驱车过去,公子对车中的女子说:“怎么会找到如此佳处?令人欣羡呀!”说着将那把俏皮的扇子的一端折弯,他见到那只手,知道此人就是那个风骚老女典侍,但见扇面上写道:
  
  “他人戴花伴君爱,
  
  葵祭神许盼君来。
  
  我无法冒犯禁区呀!”源氏公子看了很腻烦,心想:“她大概以为自己总那么年轻。”真讨人嫌,有意冷淡地答歌曰:
  
  徒然假意称盼我,
  
  知汝与会相好多。
  
  典侍老女看了觉得很羞愧,却又写道:
  
  轻信葵祭可相会,
  
  徒有虚名实后悔。
  
  源氏公子因有女伴同车,不便将车帘卷起,这也招来许多人的妒忌。人们纷纷揣摩:“源氏公子先前祓禊之日,威风凛凛地走过,今日是轻装出游,不知是谁人同行相伴,想必是非同寻常的人吧。”源氏公子觉得方才不值得与一个不足挂齿者对答和歌,实在扫兴。可转念又想:倘若把歌送给一个不像典侍老女那样厚脸皮的女子,恐怕受歌者又会顾忌到车中有女伴同行,不好意思,连只言片语的答歌也不会轻易地送给我吧。
  
  且说六条妃子,自打贺茂祓禊之日发生了抢占车位事件后,颇感懊丧,她比往常想得更多。她觉得源氏公子是个薄情人,对他深感绝望。可是今后就此与他完全断绝关系,坚决奔赴伊势,又觉得没有依靠而心中不安,世人闻知此事,自己也会被人嘲笑。然而若下决心留居京城,那样遭受众人的欺凌,如此奇耻大辱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恰似古歌所吟:“垂钓伊势放浮标,心潮难定水上漂。”她内心逡巡难决。也许是由于日思夜想,苦恼万状的缘故,她的心灵仿佛脱了壳而飘浮在空中,宛如一个万分痛苦的病人。
  
  源氏大将对于六条妃子行将赴伊势的事,并不认为这是“不合情理的错误决定”而加以阻止,只是委婉地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他说:“我自知己身微不足道,使你厌弃,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不过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虽不足取,但还望今后继续保持联系为盼。”因此,六条妃子心中感到困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祓禊那天本想出门观光聊以散散心,不曾想到竟然遭受那样的侮辱,自那以后她对万事越发忧心忡忡,无比厌倦。
  
  至于葵姬这边的情况,看来葵姬似乎是被生灵或死灵附身,她病得很重。家中父母大人上上下下都在为她忧心叹息。源氏公子此时也不便悄悄地四处拈花惹草,二条院那边也是偶尔才回去一趟。尽管源氏公子觉得葵姬夫人平常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是她毕竟是个身份高贵的,比其他人都需要特别重视的原配夫人,尤其是她可庆可贺地身怀六甲,加上又患重病,因此,源氏公子格外为她担心,便请来高僧为她祈祷,祈求佛爷保佑,还在自己室内做种种法事。可能是做法事有成效的关系,法师嘴里吐露出许多阴魂和生灵的名字,其中有一灵魂,法师无论怎么驱赶,它也不愿附在替身童子身上,而只顾附在病人身上。尽管它没有特别折磨病人,但它总是缠住病人寸步不离。通过有灵验的修行者加以驱除,也降伏不了它,如此顽强的魂灵,看来非同小可。于是,左大臣宅邸内的人们便尝试着一一数遍源氏大将通常交往的去处,并作了诸多揣测,有的人悄悄地在议论:“六条妃子和二条院的那位小姐,才是源氏大将格外宠爱的人,她们的妒恨心大概也是最烈吧。”请阴阳师来占卜,也问不出像样的确切答案。就说阴魂作祟吧,葵姬平素没有与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怨。要么只有葵姬已故的乳母,或者左大臣家代代相传的宿怨的死灵,偶尔乘人之危,也不是什么大出手,只是出来显显灵罢了。
  
  葵姬终日泪水汪汪,不敢哭出声来,每每咳嗽不止,极其痛苦难忍。她那痛苦的模样令人看了不禁会联想到一种不吉利的预感,家人惊慌失措,觉得事态严重,无限悲伤。桐壶院也很关心,不断派人来探询病情,还为她做祈祷法事。如此承蒙恩宠,她的身价更值珍视了。
  
  天下人都关心葵姬夫人的病情,六条妃子听说此事,心中不免难以平静,也很嫉妒。以往她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妒忌心理,自打发生了那争夺车位的小事件之后,她的心颇受刺激,深怀怨恨,左大臣家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严重。
  
  六条妃子怨恨心重,使她考虑问题乱了方寸,她觉得自己想必生病了,从而想请法师做法事,于是,临时迁居他处,以便做祈求佛爷保佑平安之法事。源氏公子听说此事,不知六条妃子的健康状况如何,心中十分惦挂,便决意前去探病。但是,这时六条妃子已经暂居他处,因此,源氏公子只好相当隐蔽地前往。源氏公子首先请求六条妃子原谅他的不得已,以至久疏问候,怠慢了她。接着源氏公子谈到葵姬的病况,他说:“我虽然不是特别担心,不过,她的双亲把病情看得格外严重,心急如焚,怪可怜的,这种时候,我也不能视而不见,得从旁关照。你看待万事,若能宽容大度,我真不知有多高兴。”
  
  源氏公子看见六条妃子的神色显得比往常更加苦闷,觉得这事难怪她,自然也十分同情她。两人没有作更深入的交谈,彼此间的隔阂没有排除。一清早源氏公子就告辞,六条妃子看见公子那俊美动人的神采,又觉得舍不得离开他而远去,可是转念又想:“他平素很重视他的那位原配葵姬夫人,如今她又快要生下一个可爱的婴孩,他的情爱势必倾注在她一人身上,这样一来,我就只能寂寞地空等着他来访了,这岂不是自添烦恼。”好不容易淡忘了的情思,而今又死灰复燃,正值烦恼之际,傍晚时分,源氏公子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近日病情看似有好转的病人,突然病情加重,痛苦万状,缘此难以弃之不顾。”六条妃子估计源氏公子又在故伎重演,寻找借口不来就是了,于是回他一信曰:
  
  “明知恋途泪濡袖,
  
  奈何深陷诚堪忧。
  
  古歌中提及山井之水太浅,确实对啊!”源氏公子阅罢此信,觉得在他交往的众多女性中,惟独此女子的文笔独占鳌头。他琢磨着:“这人世间,该怎么说才好呢。我所恋慕的众多女性,不论是品性或容貌,其美皆各有千秋、无懈可击,却苦了我无法将爱情倾注在认定的某一个人的身上。”自己也觉得很苦恼。这时已是暮色苍茫时分,公子赶忙写一回信曰:“来鸿所云‘太浅仅湿袖’,何以如斯浅呢?莫不是君情不深,才如斯埋怨吧。
  
  君涉浅滩仅濡袖,
  
  我立深潭身尽湿。
  
  如若不是病人病势严重,我当亲自奉送此函。”
  
  葵姬遭阴魂附体,病情严重,痛苦不堪。世人流言,纷纷传说:这是六条妃子的活人的怨魂及她已故大臣父亲的阴魂作的怪。六条妃子听到这些流言,不免思虑万千,有时她也想到:“我只嗟叹自身命苦,并无怨恨他人之心思,不过也曾听闻,但凡人过于忧怨,活人的怨魂偶尔也会出窍而游离四方,或附于人体作祟。也许发生的就是这种情况吧。”近年来自己生活在万般思虑苦楚中,却从未曾像现在这样伤心得柔肠寸断。自打祓禊那天为了争夺车位这等区区小事,竟遭人如此蔑视,蒙受凌辱以后,就一个劲地悲伤悔恨,觉得心灵仿佛总是在空中游荡,人也安静不下来。偶尔打盹,就进入梦乡,在梦乡里仿佛梦见魂灵游荡到那位美丽的葵姬夫人的住处一带,把这位夫人拽来拽去地绕圈圈,梦中的魂灵可不像清醒人,它凶猛激烈,一心只顾发泄怨恨,狠狠地击垮对方。她好几次都做过这样的梦。
  
  六条妃子每当做了这样的梦之后,她总想:“唉!太凄惨了,难道我的魂灵当真脱离了我的躯体而游荡到葵姬夫人身边去了吗?”她每每感觉自己神情恍惚,仿佛魂不附体,“这世道,有那么丁点小事,被人抓住了都不会往好里说,更何况这件事,更是人们说三道四散布流言蜚语的好材料。看样子不久即将恶名远扬啦。若是已不在人世的人,阴魂不散而作祟于人,这倒是世间的通常事。但是就连这种他人身上的平常事,在我听来都觉得罪孽深重,太卑鄙了,何况我还活在人世间,蒙受此昭著恶名,真是前世造的孽啊!今后不论再发生什么事,我决不再去惦挂那薄情的冤家了。”话虽这么说,可是实际上却是情丝剪不断理还乱,诚如古人所云:“你说再也不想时,实际上已在想了。”
  
  六条妃子的女儿斋宫本应于去年内进入宫中左卫门府斋戒,但由于诸多杂务耽搁,以至延至今年秋天才进去。预定于九月里迁移至嵯峨野宫修行,此前得忙于准备再做一次祓禊。可是她母亲六条妃子却奇怪地仿佛丢了魂似的,只顾呆呆地躺着,忍受折磨。侍候斋宫的侍女们格外重视六条妃子的病情,把它当作一件大事来看待,为她举办种种祈祷法事。她患的并不是非常可怕的病,只是不知是哪儿不舒服,但觉终日忧郁度日。源氏大将也常来探访,但是更重要的那位葵姬夫人病重,他心虽有余却无暇顾及其他了。
  
  正当大家都觉得葵姬距临产还有些时日,而疏忽大意之时,葵姬突然觉得自己即将分娩,极其痛苦。祈祷安产的法事越发加紧进行。可是惟独那一个顽固的魂灵总附在葵姬身上,法师无论怎么驱除也挥之不去。连法力精深的修行者都无可奈何,觉得“真是罕见的顽固魂灵啊”!苦于无计可施。尽管如此,魂灵最终还是被念咒镇住了,魂灵借助葵姬之身,痛苦地号啕大哭说:“请法师且缓施展法力,我有话要跟大将说。”近身侍女说:“果然不出所料,其中必有详情。”于是请源氏大将到围屏边来,为人父母的左大臣夫妇心想:“看来女儿的大限将到,临终可能有遗言要对公子说吧。”于是稍事退避,祈祷佛爷保佑的众僧都压低了嗓门念诵《法华经》,呈现一派极其庄严的氛围。
  
  源氏公子撩起围屏的幔帐薄纱,望了望葵姬,但觉葵姬的容貌格外美丽,她的腹部隆起得相当高,她那躺着的姿态,纵令他人看了都会心乱,何况源氏公子,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也觉得悲怜,那是自不待言的了。葵姬身穿白色衣裳,映衬着乌黑的秀发,色泽华美,十分协调,她的秀发绵长且厚密,用丝带束起,洒在枕上,这般景象与她平日严谨端庄的打扮相比,虽显得凌乱,却反而别有一番潇洒的情趣,十分可爱。源氏公子握住她的手说:“唉!你这是怎么啦,真让我好伤心难过呀!”他哽咽得话语都说不清,说着不由得哭泣了。平素确实难以亲近的葵姬,此刻眼神带着些羞涩,面露疲劳的神色,她凝眸仰望着公子,情不自禁地热泪潸潸。源氏公子亲眼目睹这般情状,怎能不令他柔肠寸断啊!葵姬哭得非常厉害,源氏公子估计她可能是留恋终日为她悲叹的亲爱的双亲,也生怕此刻与夫君见面会成为永别的时刻,缘此而无上悲伤。源氏公子安慰她说:“万事都不要往牛角尖里去想。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常言道:不论发生什么事,夫妻情缘所系,总会有相逢的时候,就算来世,终归也定能重逢的。岳父大臣和岳母大人也有宿世因缘,不论到哪儿,哪怕生死轮回,其缘分也是息息相连不会断绝的,必定有重逢的时候,请你也这么想而放宽心吧。”
  
  附在葵姬身上的生灵借助葵姬的口回答说:“不!我所想的不是这个,此刻我全身都非常难受,能否请法师稍缓念咒?我万万没有想到竟迷路游荡至此来骚扰,只因过于忧郁想不开者的魂灵,不能守舍而脱壳游荡四方,偶然至此而已。”话音和蔼可亲,还吟歌曰:
  
  可叹游魂四处飞,
  
  盼君结裾送魂归。
  
  那魂灵说话的音色和姿态,和葵姬都大不一样,简直是另外一个人。源氏公子觉得很奇怪,经仔细一琢磨,认定那显然就是六条妃子嘛。他大为震惊,此前他曾听见人们说三道四,都只当是坏人的无稽之谈,听了心里很不舒服,时而还加以驳斥,此刻这种事竟活生生地展示在眼前,他觉得世间竟有此等怪事,实在厌恶,也觉得很可悲。源氏公子说:“你这般陈情,可我不知道你是谁,请你明言姓甚名谁。”她立即回答,那声调、姿态全然与那位别无二致,这般情景,世间常用的所谓“惊讶”二字似乎已无法确切地形容了。侍候葵姬的众侍女就在近旁,使源氏公子感到好难为情。
  
  那魂灵的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葵姬的母亲估摸着女儿葵姬此刻的身体可能见好些了吧,就送一碗汤药过来。侍女们搀扶着葵姬坐起来服药。转眼间,婴儿就诞生了。全家人上上下下都无限高兴,可是转移至病人的替身童子身上的魂灵,却露出嫉妒葵姬安产的态势,大肆吵闹。大家都担心产妇产后的状况,可能是祈愿法事都做得特别周全的缘故,产后诸事都得以平安妥当地处理,因此以比睿山的座主为首的众高僧都欣慰地揩拭额上的汗珠,匆匆告辞退下。家中众人连日来尽心尽力照顾病人,此刻才得以稍事安下心来歇歇。葵姬的双亲和源氏公子估计“大概不会再有什么特别的事了吧”。为了感谢神灵的保佑,又开始追加举办祈祷法事,全家人都只顾兴致盎然地细心关爱照顾新生的小宝贝,无意中却忽略了病人。
  
  桐壶院为首,诸亲王、众公卿无一遗漏地纷纷送来祝贺婴儿诞生的珍贵礼物并参加产后庆宴,家人看见每夜贺宴上的庄重且珍贵的礼品,都兴高采烈。又因诞生的是男婴,所以庆贺礼仪就更加隆重而热闹。
  
  那位六条妃子得知葵姬安产,心中平静不下来。她寻思:“早先就听说她病情危笃,怎么现在又顺利安产无事了呢?”她感到有些奇怪,不禁回想起自己似乎身不由己,恍恍惚惚地魂不附体,那魂灵四处游荡,迷茫怅惘,她很纳闷,自己的衣裳怎么竟渗透着焚烧罂粟花的香味,于是她用洗发水将头发洗干净,还更换了衣裳,想试试看是否还有那股香味,可是那股香味依然故我,还存在。这种事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荒谬,更何况世间人们,倘若他们得知此事,那流言还不到处传播吗?这种事又不能向别人诉说,只能锁在内心深处,暗自叹息,她的心性变得越发怪诞了。
  
  源氏公子的心境因葵姬平安分娩而稍稍得到些平静。可是一想起那意外的生灵没等问讯就主动陈述的情景,就不免忧心忡忡。他多日没有造访六条妃子了,自己也觉得很过意不去。然而若亲切地与她会面,她会不会感到很尴尬,反而给她增加更多的烦恼?这岂不更可怜。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只给她写一封信为佳。
  
  且说葵姬患了这场重病之后,全家上下都觉得要特别重视呵护她,绝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源氏公子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此他也没有悄悄地上哪儿去。葵姬依然相当痛苦地忍受着重病的折磨,不能像往常那样与源氏公子相对而谈。
  
  新生婴儿长得格外漂亮,源氏公子从一开始就那么喜爱孩子,他那宠爱婴儿的神情,实在是非同寻常。左大臣也觉得万事如愿,非常高兴,只是葵姬的病体未见痊愈,这是令他感到不安的。不过又想,经过一场重病之后,再怎么说也要逐渐恢复健康呀,因此他也不那么揪心了。
  
  新生婴儿的眼神特别美,酷似东宫皇太子。源氏公子看见那眼神就联想到东宫皇太子,极其思念他,很想马上进宫去看皇太子,于是隔着围屏向葵姬吐露苦衷说:“我很久没有进宫了,心中着实惦挂,今天很想进宫走走。能不能让我更接近你谈谈呢?隔着围屏说话总觉得太疏远了。”侍候葵姬的侍女们遂附和说:“真是的,夫妻之间无须特别注意修整仪容,何况夫人是在病中,隔着围屏相对太……”说着在夫人卧榻旁设一座位,然后请源氏公子进来,与夫人直接面对面谈话。虽然不时听见葵姬夫人答话,但是语声还是显得相当微弱。源氏公子回忆起她曾一度濒临危笃令人绝望的情景,此刻两人相会,心情恍若在梦境里。于是又和她谈到她病危时的情状,源氏公子蓦地想起那天看见奄奄一息的病人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详细入微地陈情,如今想起这些事也不由得毛骨悚然,于是源氏公子说:“唉,还有许多想谈的话,但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接着又关照夫人说:“请服汤药吧。”众侍女见状十分高兴,心想:“不知公子何时学会护理病人了呀!”也觉得公子值得钦佩。葵姬是一位相当漂亮的夫人,眼下因重病缠身,被折磨得瘦弱不堪、精神恍惚,她躺于病榻上的神态,着实可爱,也特别令人伤心难过。她的秀发纹丝不乱,潇洒地摊在枕头上,那情调看上去简直美不胜收。这派风情吸引了源氏公子的心,公子凝眸注视着她,不由得想道:“平素自己对她哪点感到不满呢?”源氏公子对她说:“我进宫参见父皇过后,立即回家来。我们能毫无隔阂地相会,我很高兴。岳母大人常陪伴你,我深恐妨碍她,而不敢常来,远离你我内心也很苦楚。惟盼你逐渐恢复健康,回到往常我们的居室去。也许是岳父母大人过于把你当孩儿般娇宠,以至恢复得慢些吧。”说罢旋即告辞。源氏公子的着装相当美,葵姬躺在病榻上一反常态,满怀深情地目送公子离去。
  
  其时正值秋季司召期间,评议京官的任免事宜。左大臣也必须进宫参与评议。诸公子盼望升官,追随乃父左右片刻不离,并与左大臣一起进宫。
  
  左大臣与诸公子进宫后,府内人少多了,显得颇冷清。正当此时,葵姬突然感到胸口憋闷,急剧地咳了起来,万分痛苦,家人连向宫内禀告消息的工夫都没有,她就撒手人寰了。噩耗传至宫中,左大臣及源氏公子等众人都惊骇万状,几乎足不着地飞也似的赶忙从宫中退出,当天晚间原定举办司召除目之夜晚会,由于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情况,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左大臣府内,哀伤痛哭声不断,不觉间已至夜半时分,想邀请比睿山的座主或各处的高僧们来,也无法前去。众人本以为葵姬安产后,危险期已过,多少有些松懈大意了,不料竟出了那么大的意外事,府内众人一个个都吓昏了头。四面八方的吊唁客纷至沓来,家里人应接不暇,乱作一团。亲人们的悲痛哀泣,旁人看来都觉得太凄凉实在目不忍睹。葵姬以往每每被魂灵附身,曾一时昏厥过去,后来又渐渐苏醒过来,因此家里人存有侥幸心,连枕头都原封不动,静候了两三天看看情况,可是只见她的容颜逐渐变相,知道已绝望了。家里人无不伤心至极。源氏大将除了悲痛惋惜葵姬的辞世之外,还为那件生灵附身的事而忧伤,他深深感到人生在世,实在厌烦。他对关系非同一般的亲朋好友前来吊唁,也觉得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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