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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回 葵姬

  正文 第九回 葵姬 (第2/2页)
  
  桐壶院也很叹惜,郑重其事地派人前去吊唁。左大臣家门虽遭不幸,却因此反而增添了光彩,在悲戚中也交织着一些喜悦,但不管怎么说,左大臣还是热泪潸潸无绝时。他不假思索地顺随别人的劝说,举办庄严的祈祷法事,尝试着施展万般法术,惟盼能祈求到让女儿复活过来。然而事与愿违,眼见着女儿的尸体日渐腐朽,再怎么设法也无济于事,他终日带着一颗无望的痴心度日,最后出于无奈,只好将女儿的尸体送去鸟边野火葬场。伤心之事何其多!
  
  四面八方前来送葬的人群,还有各家寺庙的念佛众僧人,簇拥在广袤的原野上,人群拥挤得几乎无立锥之地。桐壶院自不待言,藤壶皇后以及东宫皇太子等人派来的使者,还有其他各处派来的使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庄严肃穆地宣读表示沉痛哀悼的吊唁词。
  
  左大臣悲恸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自愧命途多舛,老泪纵横地说:“老夫如此年迈,竟遇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事,悲恸之余步履维艰,以至匍匐前行……”众人听了,无不心痛,深表同情。葬礼仪式盛大而隆重,人们喧嚣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大家才依依告别这无常的尸骸,各自回家。
  
  虽说生死是人世间之常事,但是,源氏公子也许由于此前充其量只见过夕颜之死,仅此一次,没有更多经验的缘故吧,无比眷恋死者葵姬。
  
  八月二十日之后的一天,黎明残月高悬,天空呈现一派凄怆的景色。左大臣在归途中想念已故的女儿,心情格外悲伤,不知如何是好。源氏公子见状,觉得这也难怪,同时也引起自己顿觉悲伤的共鸣,因此,仰望天空,吟歌曰:
  
  一缕青烟升碧空,
  
  满怀凄怆望苍穹。
  
  源氏公子回到左大臣府上后,丝毫也无法成眠。他一边回想起葵姬近年来的状态,一边在想:“为什么自己总是认为她终究会理解自己的心情,而忽视了她的感受,自己只顾任性轻浮行事,而使她心怀哀怨呢?葵姬终于把我看作是一个薄情人而抱恨终生地辞世了。”越想后悔的事就越多,然而,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了。他穿一身浅墨色的丧服,只觉自己仿佛在梦中,他甚至遐思:“假如我先死了,她必定穿一身深墨色的丧服吧。”接着又吟歌曰:
  
  丧服颜色纵然浅,
  
  泪蓄袖兜却成渊。
  
  吟罢即念佛,其姿态格外优雅。而后又悄悄诵经:“法界三昧普贤大士……”那娴熟程度似乎比诵经驾轻就熟的法师尤胜。
  
  源氏公子看见新生婴儿时,就联想到“何以留下念心儿”,想及此,泪泉不禁似潮涌,同时也想:“幸亏她还留下这遗孤,聊以安慰我这颗凄寂的心。”
  
  葵姬的母亲自从丧女后,一直沉湎在悲戚中,以至一病不起,性命危在旦夕。全家人都为她担心,忙乱个不停,请来诸多高僧为她做祈祷法事。
  
  葵姬逝世后,家中为她做了多次超度的法事,日子一天天地流逝,葵姬七七超度的法事业已准备就绪。由于女儿死得太突然,老夫人似乎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每次举办超度法事都会使老夫人内心涌起新的悲伤。儿女再怎么鲁钝无可取,为人父母的都会当作心肝宝贝,不知有多么疼爱,更何况像葵姬这样的女儿,父母心痛是理所当然的。再说他们只有葵姬一个女儿,本来就觉得太少,现在她又已辞世,他们的心情比摔碎了袖上的一颗宝玉还要痛惜得多。
  
  源氏大将连自家的二条院都没有回去,深深地沉浸在哀慕和追思中,叹息不已。他早晚都诚恳地为爱妻诵经念佛。至于对散居各处的情人,他也仅写封信去而已。那位六条妃子跟随女儿斋宫去宫中左卫门府斋戒,她更以严格净身斋戒为由,不与源氏公子通信。源氏公子内心深处早已有厌世之感,如今这一切更使他感到厌倦,如若没有这可爱的新生婴儿之羁绊,真想一如宿愿遁入空门修行佛道,可是他首先又想起西厢殿的紫姬姑娘,他想假使没有他,她该不知有多么寂寞,她的倩影蓦地在他脑子里闪现,激起他对她的无限思念。夜间他在幔帐台内独身就寝,虽然有众多侍寝的侍女在附近侍候,但身旁还是很寂寞,他不时想起“寂寞秋时竟死别”之句,每每惊醒难以成眠,于是挑选了几名音色优美的僧人,让他们夜间在一侧诵经侍候。黎明时分,他听见这念佛声,更觉寂寞难忍。源氏公子觉得:“深秋的凄厉风声,沁人肺腑,平添无限的哀愁啊!”不习惯于独寝的公子,但觉夜长难熬。一天,拂晓时分,朝雾笼罩着大地,有人送来一封信,旋即离开。信写在浓艳的海蓝纸上,系在含苞待放的菊花枝头。源氏公子觉得:“好时兴的意趣别致之物啊!”打开一看,原来是六条妃子的手迹。只见信上写道:“久疏问候,想必能体谅吧!
  
  惊闻噩耗泪模糊,
  
  怎比君哀袖尽濡。
  
  只为此刻苍穹美景所动,聊以书之。”源氏公子觉得:“她写的书信比往常的优美啊!”看罢也不忍抛弃。但又想:“她还装傻,写信来慰问,实在可恨。”可是就此与她断绝音信,未免太绝情,而且还可能污损她的名声,思之再三,一筹莫展,最后又想:“人既然已过世了,也许这是前世注定的命运所致,可是为什么要让我活生生地看到那个生灵呢?!”自己之所以感到如此遗憾,足见自己内心中还是不忍完全割舍对六条妃子的感情吧。他想给她复信,但又担心她正陪伴女儿斋宫净身斋戒,会不会有所顾忌。他逡巡了良久,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又想:“她特意来函,若不回复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在一张近似深灰色的紫色信笺上落笔:“久疏问候,心中无时不在惦挂着,只因身在服丧期间,不便致函,想必能予以见谅的。
  
  后逝先丧均朝露,
  
  执著无边又何苦。
  
  请把昔日不愉快的往事都忘了吧。君在净身斋戒,可能不宜读此函,我的处境也类似。”
  
  这时六条妃子已回到自宅六条院,她悄悄看信,看到源氏公子字里行间隐约透露心情的字句,由于内心负疚,一看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她心想:“看来他全都一清二楚了。”感到无比痛心。她寻思:“自己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啊!这种传闻若传开去,桐壶院听见,不知会怎么想呐。亡夫前东宫皇太子,与桐壶院是同胞弟兄,在诸兄弟中,他们俩的感情最好,关系最亲密。亡夫生前曾恳切地托付桐壶院照顾女儿斋宫的未来,桐壶院也经常说:‘我一定代替弟弟照料这侄女。’还总劝我留在宫中生活,可是我想,自己这守寡之妇,不宜在宫中久留,因此辞退而迁居宫外。谁曾想到竟遇上这个年龄不般配的青年冤家,终于坠入情网,难以自拔,以致恶名流传啊!”她浮想联翩,思绪缭乱,依然是郁郁寡欢。不过,从总体上说,六条妃子在社会上有趣味高雅的好评,向来声名卓著,因此这次她女儿斋宫从宫中左卫门府迁居嵯峨野宫时,也举办了诸多时髦的饶有情趣的聚会。因此,一些风流倜傥的公卿殿上人,不顾朝露暮霭,赶往野宫一带漫游,似乎已成为他们当时的一项工作。源氏大将听说此事,情不自禁地想道:“这是当然的了,六条妃子精于优雅之道,这样的人,如若厌世而赴伊势修行,不知该有多么寂寞。”
  
  葵姬的七七超度法事都依次做毕,居丧日以来,源氏公子一直闭居左大臣府中。葵姬的兄长头中将,现已升任三位中将,他深知源氏公子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漫长的闭居的生活,太难为他了,因此也很同情源氏公子,故经常来陪伴他,告诉他许多世间的见闻,诸如一些严肃的事,照例还有一些*猥亵的事,聊以安慰他。在这种场合下,似乎总免不了要把那个典侍的事当作笑料来谈,这种时候,源氏公子都要规劝头中将几句,说:“唉,太可怜了,不要那么蔑视那位老奶奶嘛。”其实,每当谈及她,总是忍俊不禁。他们交谈无所顾忌,也无须隐瞒什么,他们还谈及那年十六之夜、明月皎洁之秋夜的那些事,还谈到许多偷香惜玉的风流韵事,闲聊的过程中每每悲叹人事之无常,有时还潸然泪下。
  
  一天,日暮时分,忽下阵雨,苍穹呈现一派哀愁的情趣。头中将脱下深灰色的便服,换上浅色的指贯装,英姿飒爽,鲜艳夺目,使见到他的人都不免自惭形秽。他风度翩翩地到源氏公子这边来。源氏公子凭依在西边旁门的栏杆处,望着庭院里经霜后枯萎的花草树木。狂风凄厉,阵雨猛下,源氏公子触景生情,潸潸的热泪仿佛在和雨珠竞下,源氏公子双手托腮,情不自禁地独吟:“为雨为云今不知。”那姿态之优美,不禁令头中将*涌动,心想:“倘使自己身为女子,留下这样一个男子而死去,灵魂也会死守住他而不愿离去吧。”他凝望源氏公子片刻,而后走到公子身旁坐下,源氏公子不修边幅,衣冠不整,只是重新系好便服的带子。源氏公子所穿的贵族夏天便装,色泽比头中将的深些,里面衬托着鲜红的衬装,尽管装束简素,却反而雅观,不由得人百看不厌。头中将也以感慨万分的神色,仰望苍穹的景色,独自喃喃吟歌曰:
  
  “为雨淋漓浮云中,
  
  寻觅芳魂何适从。
  
  不知去向啊!”源氏公子接着吟道:
  
  芳魂为云居苍穹,
  
  化作阵雨黑黝黝。
  
  源氏公子吟歌的神情,充分表现出他对爱妻无限追慕和哀思的情怀,头中将见状不由得暗自揣摩:“奇怪呀!本以为源氏公子这几年来对我妹妹葵姬并不是那么情深爱浓,不过因桐壶院介入每每训导,父亲左大臣对他关爱备至、用心良苦,可能多少也打动了他的心,再加上他和母亲有姑侄之亲情所系,所以他不好舍弃葵姬,而勉强维系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淡然度日,我有时也觉得他怪可怜的。其实不然,他非常珍重自己的原配夫人,格外信赖和疼爱她。”当头中将明白过来,是自己误解了源氏公子后,不免觉得妹妹过早辞世太可惜了。头中将感到万事仿佛都失去了珍贵的光彩,多么令人沮丧啊!
  
  源氏公子看见树下枯萎了的丛生的杂草里,盛开着龙胆花和抚子花,于是命侍女折下一枝抚子花,并附上一函,于头中将告辞后,派上小公子的乳母宰相君将花和函件送给岳母老夫人,函件上写道:
  
  “枯草丛中抚子花,
  
  悲秋遗物诚看待。
  
  老夫人会觉得抚子花香逊色吗?”
  
  小公子天真无邪,他那灿烂的笑容简直美极了。老夫人的眼泪,甚至比风中的枯叶更加脆弱,何况源氏公子的文采打动了她,她看了信后忍不住泪流满面,遂答歌曰:
  
  而今看花泪潸潸,
  
  枯草丛中犹绽放。
  
  源氏公子闭居府内,终究觉得闲来无事,颇感寂寞。蓦地想起了槿姬,他琢磨着:“从她的性情来判断,不管怎么说,她肯定会理解我今日之悲伤吧。”其时已傍黑,源氏公子还是写了一信,差人送给槿姬。虽说久疏音信,但偶尔也曾有过文书的往来,因此槿姬的侍女们也不特别在意,便将信呈给小姐阅览,信文是写在一张浅蓝色的唐国纸笺上,歌曰:
  
  “历年饱尝秋悲凉,
  
  今日傍晚泪滂沱。
  
  总是‘阵雨淋漓下不停’啊!”众侍女议论说:“从字迹上看,此信写得格外用心思,比往常的有看头,令人难以置之不理呀。”槿姬自己也这么认为,于是执笔写道:“闻君身居宫中,想必很寂寞,我‘心虽有余不能去’。”并吟歌一首曰:
  
  秋雾弥漫妻诀别,
  
  眼观阵雨心悲切。
  
  仅书此寥寥数语,可能是心理作用的关系,总觉得它蛮雅致的。
  
  世间无论什么事,现实总是难得像理想那般美,源氏公子对于那些对自己态度冷淡的淑女,反而更加爱慕,这就是他的心性。他寻思:“槿姬虽说对我冷淡,但有时也对我表示出某种情趣,这正说明我们彼此的感情是可以相通的。如若我表现得过分多情,引人注目,反而容易暴露出多余的缺点。我不希望把西厢殿里的那位紫姬,培养成具有这种性格的人。”他心想:“近些日子以来,她想必很寂寞,很想念我吧。我虽然无时不在惦挂着她,但从心情上说,也只是关心一个没有母亲的孤女,无须担心她像情人那般,因久不见面就会埋怨或责难你,这点倒是令人感到宽慰,没有精神负担。”
  
  天全黑了,源氏公子命人将灯火移近跟前,并招来适合于在这种场面出现的侍女们,在他跟前闲聊。其中有一个侍女名叫中纳言君的,早已暗中与公子偷情,公子此刻是在服丧期间,全然不涉及此种关系,众侍女仰望公子,内心中不胜感佩:“公子真是心地善良的人啊!”源氏公子便亲切地和她们天南海北地闲聊世间的常事,说:“近来大家都聚集在这里,反而比夫人在世时显得更加不分彼此,亲密相处了。可是一想到今后不能长此下去,心中不免依恋不舍啊!死别固然悲痛,一想到今后的生离,也是令人伤心难受呀。”众侍女听见公子出此感言,无不激动得落泪,其中一侍女说道:“夫人仙逝无法挽回,心中万分悲恸,也无可奈何。可是一想到公子今后行将离开此地,再也见不到您,心里就……”话没说完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公子闻言,觉得众侍女着实可爱又可怜,他说:“怎么会再也见不到呢,难道你们把我想成是一个薄情人吗?若是有远见的人,定能懂得我的心。不过,人的寿命也是无常的啊!”他说着凝视灯火,只见热泪盈眶,其神态格外美。众侍女中有一个是葵姬特别怜惜的女童,她名叫贵君,双亲全无,孤苦伶仃。源氏公子觉得这女童确实可怜,就对她说:“贵君,今后我来做你的保护人。”贵君放声大哭了起来。贵君内里穿一件短的内衬衫,染的黑色比别人的浓重,上身罩着黑色外衣,下身穿一条黄里带浅黑色的裙子,模样挺可爱。源氏公子对众侍女说:“希望不忘旧情的人,委屈些忍耐眼前的寂寥,不要舍弃这个婴儿,继续留下来工作。夫人已仙逝,踪迹无存,连你们都各散东西的话,家里岂不冷落,无可依靠。”他极力劝说众侍女留下来继续服务,可是众侍女都在想:“唉!只怕日后难得见到您莅临了吧。”众侍女内心中总觉得无着落。
  
  左大臣按照众侍女的各自身份,分别赏给她们一些随身物品,或是一些确实可供留下纪念死者的遗物,一切都低调处理,没有大肆宣扬。
  
  源氏公子暗自想:“我总不能如此忧郁地、成天发呆地生活下去啊!”于是决心进宫参见父皇桐壶院。车子备妥,先行开道者也都聚齐,苍天似乎善解人意,下了一场阵雨。凄风扫枯叶,越刮越猛,在源氏公子身边侍候的众人,一个个都觉得内心涌起一阵悲凉,近日稍得干了一些的衣袖,今天又被泪珠浸透了。源氏公子预定今日出宫后,夜间径直回二条院歇宿,侍从的人们各就各位,有的先行去二条院在那里等候。源氏公子今日离开,并非一去不复返,但是,左大臣府上众人都感到无比悲伤。左大臣和老夫人见到这般情景,心中又新添了一阵叹息和忧愁。
  
  源氏公子给老夫人书写一函:“惟因父皇盼望多时,且有诸多训导,故拟于今日进宫聆听教诲,虽说暂别一时,但回想起迄今的悲惨遭遇,竟能苟且活命至今,不禁感慨万般,心潮汹涌。本应当面拜别,又担心反而会给您增添烦恼,因此就不特地拜别了。”老夫人泪眼模糊,沉浸在极度悲伤中,看不清来函的字迹,也无法回信。因此只有左大臣立即出来送别女婿,他也忍不住悲伤,只顾以袖掩面,在场的众人目睹此场景,无限悲戚。
  
  源氏大将思绪万千,感慨世道无常,情不自禁地热泪潸潸,却也能深沉地自我克制,神情显得相当沉着平静,姿态优雅。左大臣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说:“老夫已上了年纪,甚至连一些区区小事,有时也止不住要落泪,何况遭此不幸,泪眼无有干时。思绪纷乱难以控制,举止不免失态,实在不便见人,因此不敢晋见太上皇,烦请贤婿得便时适当将此情况面奏太上皇为盼。老夫年迈,余命无几,不料竟老来痛失爱女,真是苦命啊!”左大臣强作镇静,说了这番话,神情显得非常痛苦。源氏公子也好几次涕泗交流。公子安慰说:“虽然深知世间老少天命无常,这是人世间之常态,可是遇上这种不幸事,内心中所感到的悲伤是无法言喻的啊!小婿定将此情况向父皇禀报,定能得到父皇的体谅的。”左大臣于是催促说:“看来这场阵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贤婿莫如趁天黑前……”
  
  源氏公子环顾四周,只见围屏后面、距隔扇稍远的空阔处,约莫有三十来名侍女聚拢在那里,她们各自身穿或深或浅的墨色丧服,神态显得非常凄凉、沮丧,令人看了十分心酸。左大臣触景生情,对源氏公子说:“贤婿难以割舍的小公子还留在这里,便中想必会来探视的,这种盼待将成为我们的慰藉。然而不解人意的侍女们,都以为贤婿今日舍弃这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因而深感失望,与其说她们为小女的死别而悲伤,莫如说更为日后失去那张曾令人愉快地侍候左右的面影而兴叹,这也是难怪的。往时贤婿与小女相处不甚融洽,老夫总盼有朝一日,会和好起来的,岂料指望终于落空……唉!多么令人惆怅的日暮啊!”说罢又落泪,源氏公子接话说:“这只是见识肤浅者的叹息而已,诚然,昔日总觉得会融洽起来的,从而并不介意,这期间难免有时确实久疏联系,可是如今还有什么理由不常来探望呢?且看我今后的表现吧。”说罢就告辞上路了。
  
  左大臣目送源氏公子远去后,回到了公子的原居室,只见室内的摆设,一如爱女在世时的模样,可是,而今人去室空,宛如蜕下的蝉壳,好不叫人心酸。围屏前放置的砚台等文房四宝散乱,又有公子弃置的书稿,左大臣把它捡起,眨巴着眼睛来过目。年轻的侍女们看见左大臣的这副模样,在悲伤的氛围中,也不禁露出些许微笑。在这些乱纸堆里,有富有情趣的古诗,既有汉文的古诗,也有日文的和歌。不论是假名的也罢,或是汉字的也好,都用各种新颖奇拔的书体来书写,左大臣不由得赞叹道:“真是一笔有灵气的字迹啊!”说着仰望上空陷入沉思。如此奇才,将与他人结合,多么可惜啊!左大臣又见到源氏公子在“旧枕故衾谁与共”这句诗旁写道:
  
  休戚与共难离去,
  
  冥府芳魂更依依。
  
  而在另一纸上的“霜花白”旁边写道:
  
  夫人作古尘封床,
  
  夜夜孤眠泪珠伴。
  
  还见到在废纸堆里夹着不知是什么时候放的一枝枯萎了的抚子花,也可能是那天给老夫人送信时折下的吧。左大臣把它拿给老夫人看,并说:“对于无法挽回之事,也是无可奈何的。这种可悲的事例,世间并非绝无仅有,也许我们与女儿的缘分浅薄,所以才生出让我们如此悲叹不已的孩子吧。一想到此,我反而怨恨前世造的孽,断了悼念的心思,然而眷恋的情思随着日月的推移,越发深沉,令人难以忍受啊!再加上考虑到这位贤婿大将行将成为别家的人,多么可惜,怎不令我伤心至极。回首往日,我一两天不见到他,或有时往来少些,我就觉得心中郁闷,仿佛家中失去了朝夕的光彩,叫我如何活下去呢?”说着忍不住放声大哭。侍候于他左右的年长的侍女们,也非常悲伤,不约而同地都哭了起来。不觉间酿成一派凄凉的黄昏景色。年轻的众侍女三五成群,分散在各处,彼此吐露自己感慨良多的伤心事,有的说:“正如公子所说,只要我们好生侍候小公子,寂寥的心境自然会得到安慰。然而把希望寄托在这小遗孤身上,未免太渺茫。”各人都有各自的想法,也有人说:“我暂且先回家一趟,以后再回来吧。”彼此表露依依惜别的心情,各人都觉得拨动心弦的事确实太多了。
  
  源氏公子进宫拜见桐壶院,上皇对他说:“你近来消瘦多了,大概是连续吃素的日子多了的缘故吧。”显露出很心疼的神情,于是在御前赐下丰盛的美食,席间还问长问短,百般关怀。父亲的亲情流露使源氏公子感到万分诚惶诚恐。源氏公子又去晋谒藤壶母后,侍女们难得拜见源氏公子的英姿,藤壶皇后命王命妇传致意之话说:“想必遭此莫大不幸,无限悲痛,不知随着时间的推移,悲情是否淡化些?”源氏公子答曰:“虽知人事无常,但身临其境时,才深深体会到厌烦之事甚多,苦恼万状,心绪缭乱,承蒙不时来鸿慰藉,始得以支撑至今。”源氏公子即使在平时,对这位藤壶皇后也是满怀惆怅,何况此刻,愈发悲痛了。他身穿无纹的大礼袍,里面衬着一件浅墨色的衬袍,帽带卷起,一派服丧期间的朴素装束,那姿影比穿着华丽的盛装更觉优雅。源氏公子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东宫皇太子,为表示思念之意,便问候皇太子的近况如何等,叙话间不觉已是深夜时分,于是告辞,退出皇宫。
  
  二条院里的一处处房间都打扫得十分干净,男仆女侍们都在等候源氏公子回府。级别较高的侍女们都从故里返回,一个赛一个地盛装打扮,源氏公子看了自然联想到左大臣府上的侍女们并排坐着,一个个神情沮丧的模样,不由得可怜起她们来了。
  
  源氏公子换好了衣服,来到了西厢殿看望紫姬。只见她室内的装饰随着季节的变更也换上了冬季的装饰,明亮而新颖,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和女童的装扮也很得体,这一切都是由紫姬的乳母少纳言尽心指点、妥善布置,力求万无一失,让人看去觉得十分雅致。紫姬的着装也相当美丽。源氏公子说:“多日不见,竟长成个大人了呀。”说着将小帷幔撩起,仔细端详,但见紫姬腼腆地略微侧向一边,她那含情脉脉的身影,简直美不胜收。源氏公子心想:“在灯光下,她的侧影和她梳的发型,竟和我所魂牵梦萦的那位藤壶皇后一模一样啊!她真的长大成人了。”感到非常高兴。源氏公子走近紫姬身边,对她倾吐别离期间的思念之情。源氏公子说:“这期间的诸多故事,本想向你慢慢述说,但因为都是一些不吉祥的事,我暂且先到那边去休息,以后再来。今后我会始终和你在一起,你也许甚至还会嫌烦哩。”少纳言乳母听见公子这番亲切的谈吐,非常高兴,但心中还是有危机感,她想:“源氏公子于诸多隐蔽处有许多身份高贵的情妇,其中会不会有一个麻烦颇多的人来取代正夫人的位置呢?”这点不禁令她耿耿于怀。
  
  源氏公子回到自己的居室后,命一名叫中将君的侍女给他揉捏脚,接着便睡着了。翌日清晨,源氏公子给住在左大臣家的小公子写了一封信。读了老夫人满纸惆怅的回信,源氏公子心中又涌起无限的悲伤。
  
  此后,源氏公子闲来无事,时而陷入沉思,时而茫然若失,至于悄悄去拈花惹草,也觉得没什么太大意思,因此,他也懒得出门。且说紫姬在各方面的成长都十分理想惬意,看上去她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淑女,再也不觉得年龄不相称了。源氏公子一有机会,就若无其事地尝试着启发她,可是紫姬似乎没有领会而无动于衷。为了排解寂寞和无聊,源氏公子每天都在西厢殿与紫姬下围棋,或做汉字偏旁游戏来打发日子。紫姬天生灵巧,娇艳可爱,即使在不起眼的游戏中,她也能显示出她的聪明才智。在以往的岁月里,源氏公子只把她当作一个可爱的孩子看待,如今心潮涌动,难于控制,虽然也很心疼她,但终究免不了侵犯了她。不过,紫姬自幼与源氏公子十分亲密,别人从旁观察是无法看出什么破绽的,只是有那么一天,公子早早地就起身,而紫姬却迟迟不见起来。众侍女都很担心地说:“小姐为什么还没醒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源氏公子要回到自己的居室之前,先将砚盒等文具放进寝榻的围屏内,然后才离去。紫姬在室内无人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把头抬了起来,她发现枕边放着一封折叠成结的信,便毫不在意地随手将信打开来看看,只见信上写道:
  
  夜夜共寝习为常,
  
  为何还隔一层衫?
  
  文书运笔似乎很俏皮。紫姬做梦也未曾想到源氏公子竟存此心,可自己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居心可恨的人,竟毫无戒备而只顾真心实意地一味信赖他呢?每想到此就觉得自己实在可怜。
  
  中午时分,源氏公子到西厢殿来,说道:“瞧你似乎很苦恼,是不是心情欠佳?今天也不下棋了,好寂寞哟。”说着往寝榻的围屏内窥探,只见紫姬将衣服连头部也蒙住,还在躺着。侍女们在与寝榻的围屏保持一定的距离处侍候着。源氏公子来到紫姬身边,对她说道:“你为什么表现得那么不愉快?没想到你会给人添麻烦呀!你这样,侍女们心里恐怕会很纳闷的。”公子说着把蒙头盖着的衣服掀开,只见紫姬浑身是汗,额发也都湿透了。“哎哟!这可怎么得了呀!”公子说着千方百计柔声蜜语哄她,可是紫姬真的非常伤心,她一声也没有回应。“好了好了,你这么伤心,我再也不好意思来见你了。羞煞人啦。”公子满心怨恨地说,他打开砚盒一看,里面没有答歌,因此觉得她是一个情窦未开的、纯洁的少女,更觉得她可爱了。这一天公子成天在紫姬寝榻的围屏内陪伴她、安慰她,可是紫姬的神色表明她的情绪始终没有好起来,源氏公子觉得她越发令人爱怜了。
  
  这天夜晚,官员们送来亥子饼,但因源氏公子还在服丧期间,所以一切从简而不大肆铺张,只给紫姬送去了一只用丝柏的白木片折成的蛮有情趣的盒子,里面装着精心制作的各种色彩的亥子饼。源氏公子看见后,遂来到南面的正殿,把惟光召来,微笑着对他说:“你给我做这样的饼,不必做各种颜色,只要一色的,明日黄昏时分送到,因为今天的日子不惬意。”惟光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机灵人,旋即心领神会公子的意图,无须细问,便郑重其事地答道:“您说得是啊,婚情之始的庆贺,当然要挑选好日子,那么‘子之子’饼要做多少呢?”源氏公子说:“今日的三分之一就行。”惟光完全领会了公子的言外之意,立即去办理。源氏公子觉得“此人办事真利索,是个机灵人”。经办此事,惟光对谁也没有说,基本上是他独自包办一切,在自己老家里亲自做饼。
  
  源氏公子为了取悦紫姬,使尽了全身的解数,他此刻的心情宛如才刚抢来一位小姐一般,束手无策,连自己都觉得挺滑稽的。多年来一直都觉得她很可爱,然而哪儿比得上此刻爱她的心情,恐怕连只鳞片爪都不及,人心真是难以驾驭啊!源氏公子觉得如今要他一夜见不着她,他都受不了。
  
  按照源氏公子的吩咐所制作的饼,惟光及时于第三天的深夜时分悄悄地送来了,他还细腻地考虑到:“少纳言乳母是个年长者,倘若托她送去,也许紫姬会觉得难以为情。”于是他就把少纳言乳母的女儿阿办叫来,对她说:“你悄悄地把这个送给小姐。”说着拿出一个香盒子给她,并说:“这是庆贺的礼品,你要准确无误地放在小姐的枕上。千万要小心,决不能不当回事。”阿办觉得有点奇怪,她说:“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不当回事。”说着把香盒子接了过来。惟光说:“真的,今天忌讳的字句可不能说,要谨慎啊。”阿办说:“我在小姐面前,才不会说这种话呢。”阿办还年轻,还不懂得领会更深层的意思,她无心无意地将香盒子从寝榻围屏处伸进去,放在紫姬的枕边,此后的事就是源氏公子照例运用巧妙的语言,告诉紫姬这饼的意义了。其余的侍女都不了解实情,到了第二天清晨要把这个香盒子撤下来的时候,才有几个近身侍候的侍女明白过来,他们两人已成亲了。惟光不知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只见香盒子里装的盛饼的盘子是带腿的,盘子腿上的雕刻精美,饼的形状格外别致,饼的摆设形式也饶有情趣。少纳言乳母没有想到源氏公子竟能如此郑重其事地办事,不胜感激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想起源氏公子平素无微不至地关爱紫姬,用心周到的那份情怀,不禁感动得热泪潸潸。然而侍女们却私下低声地议论说:“话虽如此,嗨!这种事情,只需悄悄地吩咐我们办就好了。那个惟光此刻还不知会怎么想呢。”
  
  此后,源氏公子不论是进宫,或是去参谒父皇,时间哪怕是短暂的,心思也总是平静不下来,紫姬那可爱的面影总是在自己的眼前闪现,连公子自己都觉得“恋心真是不可思议呀”!源氏公子此前曾交往过的诸多情人,都纷纷从各处来函倾吐怨恨的哀情。其中也有公子割舍不了的人。然而如今枕边新人娇嫩可爱,此刻的心情真是“怎堪一夜不共枕”。源氏公子一门心思只惦挂着紫姬,因此也就懒得出门,并且还总是装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他给诸多情人的回信中只是说:“人世间令人忧心的事繁多,待伤心事稍许淡忘时,当再造访。”就这样度日。
  
  却说当今皇上的母后弘徽殿女御,她的六妹栉笥姬,自从那夜与源氏大将邂逅之后,一心只想念他。她父亲右大臣说:“其实嘛,这样也很好。他失去了那样一位尊贵的夫人,我依女儿之愿,将女儿许配给他,也无可非议吧。”但是,弘徽殿太后非常憎恨源氏公子,她主张:“送妹妹进宫侍奉,地位更高,有何不好。”于是,极力劝说妹妹进宫侍奉。
  
  至于源氏公子方面,他并没有把胧月夜当一般人看待,因此传闻说她将进宫侍奉,也觉得可惜,但是眼下源氏公子无心移情别恋,他想:“人生苦短,今后我决心只专心爱紫姬一人,免得招来他人的怨恨。”他回想起前一阵子发生的事,更觉可怕,决心引以为戒。接着又想:“那位六条妃子,自己虽然觉得她着实可怜,但是真要娶她为妻,感觉上难免有所隔阂,莫如保持像近年来的交往,每逢有机会可以彼此叙谈,相互获得慰藉,倒也不错。”自己对她的感情,毕竟还是难以完全割舍的。
  
  且说紫姬,源氏公子心想:“自从紫姬迁至此处来,至今世人都还不晓得紫姬是个什么出身什么秉性的人,似乎没把她当尊贵者看待,我不妨借此机会告诉她父亲兵部卿亲王。”源氏公子为紫姬举办着裳仪式。尽管没有大肆铺张,四处张扬,但是场面十分讲究,其诚挚的用心可谓无与伦比。可是紫姬却表现得格外冷淡,因为她觉得多年来她万事都信赖他,总是缠着他,却没有想到他的心竟是龌龊的,她十分后悔自己过分天真,连正眼也不愿意瞧他一眼。源氏公子百般逗她开心,她也没领情,只觉得厌烦,心情非常郁闷,与过去的她简直形同另外一个人。源氏公子见她这副神情,觉得她既可怜又非常可爱,公子说:“多年来我是那么死心塌地地疼爱你,你不以为‘*只缘恋更深’,竟神色郁郁,令我好伤心。”公子吐露满腔的委屈,这一年就在委屈氛围中过去了。
  
  大年初一,源氏公子按惯例前往桐壶院,向父皇拜年,接着去当今皇上朱雀天皇和东宫冷泉院等处,然后退出大殿,来到左大臣宅邸。左大臣不顾新年须图个吉利,而只顾与家属追思已故葵姬在世时的诸多往事,勾起满怀的寂寞和悲伤。正在此时,源氏公子来了,左大臣一直强忍住悲伤,然而终于压抑不住,无限悲伤涌上心头。源氏公子也许是由于年龄又增长了一岁的缘故,仪表显得更加庄重,容貌比以前愈发俊秀了。公子从左大臣那里退出后,走进已故妻子葵姬的居室内,侍女们前来迎接公子,她们都很怀念公子,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源氏公子看了看小公子夕雾,夕雾也长大了许多,总是微笑着,令人十分爱怜。孩子的眼梢、嘴角都酷似东宫皇太子。源氏公子心感内疚地想:“别人看了恐怕都会起疑心吧。”室内的摆设布置,与过去别无二致。衣架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新的衣裳,只是没有挂女子衣衫,但觉美中不足,令人感到怅然。
  
  老夫人令侍女传话说:“今日过年,我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悲伤,公子来了,我反而难以压抑自己的感情……”接着又说:“我按小女在世时的惯例,给公子做好了新的服装,不过由于近月来,泪眼模糊,挑选的色泽未必符合公子之所望。不过,惟独今日务请公子不嫌简陋,换上新装。”除了挂在衣架上的新服装之外,还送来特意为公子今天换新装而精心制作的一整套正服衣裳,包括内衬袍,不论是色泽还是织工都是上乘的、异乎寻常的。如此深情厚意,怎能等闲视之,源氏公子立即换上了这套正服新装。公子心想:“如若我今天不前来问候,岳父岳母该不知多么失望。”念及此,公子心里很难过。于是致谢说:“春天来了,该首先前来问安,只是万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正是:
  
  新年新装色泽艳,
  
  着装落泪情不变。
  
  情思潮涌难抑制啊!”老夫人答歌曰:
  
  新岁即令复又新,
  
  老泪纵横难自禁。
  
  莫非他们都陷入了徒劳或糊涂的悲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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