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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回 须磨

  正文 第十二回 须磨 (第1/2页)
  
  第十二回须磨
  
  源氏公子逐渐感到世间人际关系太繁杂,不称心的事越来越多,即使努力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发时日,将来恐怕也难免会遭遇更为可怕的事。
  
  他听说昔日须磨地方曾有人居住,现在已成为远离村庄的相当荒凉之地,就连捕鱼人家也稀稀疏疏。不过,住在繁华热闹的地方,也非本意。可是,远离京城,又牵挂故里,而且传出去也不好听,着实困惑。千头万绪,过去的事、未来的前途等等反复思量,悲伤之事确实太多了,思想上本来就已厌弃这忧心事繁多的都城,可是一旦要离去,又觉得难以割舍。在诸多难以割舍的人和事中,尤其是紫姬,她那唉声叹气伴随着朝朝暮暮的可怜样子,比什么都更使他揪心、怜爱。过去每当短暂分别时,尽管明知终归还会重逢,但哪怕一两天的暂别,源氏公子也总是牵挂不已,紫姬也觉得仿佛失去了依靠,无着落。而这次的离别,究竟几年又无期限,正是“满心惟盼重逢时”,此一别远去,世态无常生死难卜,说不定是走上不归路啊!一想到此不由得悲从中来,因此,有时他甚至想干脆悄悄地把她也带去。可是转念又想:“带着这样一个可怜的纤弱女子到那个除了惊涛骇浪之外无人来访的荒凉海滨,是很不合适的。再说,这样做反而会使她更加操心伤神。”可是,紫姬却说:“只要能与你同行,纵令奔赴黄泉路又何妨。”似乎流露出埋怨的情绪。
  
  那位花散里尽管与源氏公子幽会的机会不多,但是她那清寂无依的生涯,一直仰仗公子的照拂,这回公子离京远去,她不胜悲叹,诚然在情理之中。除此之外,偶然与源氏公子有过一夜因缘的众多女子中,暗自伤心哀叹者也不在少数。那位已出家的藤壶皇后,惟恐世间人们的闲言碎语伤害自己,故而谨小慎微行事,但她也经常秘密地给源氏公子来信,公子不由得想道:“她昔日若能如此贴心寄语,表示好意,该有多好。”接着又伤心地想道:“我为她备受苦恋的熬煎,这都是前世造的孽缘啊!”
  
  源氏公子定于三月二十日之后离京。离开京城的日子没有通知任何外人,他只带长年近身的七八名侍从随行,极其安静地出发了。临行前只给几个必要的亲友致函悄悄送去,也不张扬。不过,信中想必诚挚抒怀,定然会有感人肺腑的好文章,只可惜作者那时心情也很紊乱,无心思去探听详情。
  
  出发前两三天,源氏公子趁着黑夜前往左大臣家。他乘坐一辆简陋的女用竹席车子以遮掩身份,偷偷溜进屋里,情景甚是可怜。简直就像一场梦。源氏公子亲眼目睹亡妻葵姬的房间,一股寂寞与凄凉的心绪油然而生。小公子的乳母,还有昔日侍女中还留下侍奉的几个人,看到这般模样的公子来访,都觉得很稀奇。她们从各个房间聚拢过来,拜谒了源氏公子,就连阅历不深的年轻侍女,都感到人事无常而热泪盈眶。小公子夕雾长得格外俊秀,他高兴得欢蹦乱跳。源氏公子说:“许久不见,你还那么记得父亲啊!”说着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膝上,那怜惜之情,着实令人不堪忍受。左大臣也来了,与女婿源氏公子会面。左大臣说:“听说贤婿近日闲来无事,总是闭居家中。老夫本想前去造访,闲话家常,叙叙旧,不过由于老夫是以病重为由,辞去朝廷官职,不务政事,因此随意出门,深恐招来非议,说老夫‘为私事倒是神采飞扬’,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老夫虽是无官一身轻,不需有什么顾忌,然而,当今世道权势专横,确实可怕。老夫到了这把年纪,看到贤婿遭此横祸,深感自己长寿是一种沉重的忧心事。纵令乾坤颠倒过来,老夫也料不到会发生此等憾事。这般世态,真令人万念俱灰啊!”源氏公子遂详细地将远离京城的缘由向岳父左大臣禀告说:“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都是前世招来的报应,归根结底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即使是官阶没有像我这么高的人,稍犯过错,都要受到朝廷的贬斥,这样的人若采取如一般人无所谓的态度,还照样抛头露面,据说在外国也会招来重罪的,更何况像我这样的,据说也有人在议论贬黜、流放远地之事,想要特别课以重罪吧。若自以为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而泰然处之,恐怕后患更无穷。因此,与其蒙受更大的耻辱,莫如及早主动遁世,远离京城。”
  
  左大臣谈到昔日桐壶院的往事,还谈及桐壶院对源氏公子的关怀,说着频频地用衣袖揩拭泪水。源氏公子再坚强也忍不住陪着落泪。小公子天真烂漫地在游戏,总缠绕在这两位亲人的身边,他们看了异常心酸。左大臣说:“我总是无法忘却亡女的事,直到现在还是悲伤不已。不过,倘使小女尚在,看到这次事件,不知会多么伤心,幸亏她早死,也免得做此噩梦。这么一想,反倒获得安慰。只是念及这纯洁的幼儿,得长年累月生活在老人身边,而无机会亲近生父,这才是无比悲伤的啊!古人即使真犯了罪,也不至于受如此重罚。吾婿蒙受冤枉,想必还是前世注定,在外国此类冤案也很多,不过,总要列出具体的罪状,才能如此治罪。因此,这次之事,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左大臣侃侃而谈,说了许多。
  
  三位中将也来了,他与源氏公子共饮直至深夜,当晚源氏公子就在岳父家留宿,侍女们都前来侍候,与公子叙旧。其中有个侍女叫中纳言君的,一直受到公子的另眼看待,远超过别的侍女。这天她在人前“欲语难启言”,源氏公子看到她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心中暗自觉得她怪可怜的。入夜,大家都就寝的宁静时分,惟有中纳言君留下来,陪伴公子作分外心平气和的交谈。源氏公子之所以在这里留宿,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翌日,天尚未亮,源氏公子就准备出门。这时残月当空,饶有情趣。庭院里鲜花繁盛期已过,残留着婆婆娑娑的树影,颇富风趣。淡淡的朝雾笼罩着庭院,呈现一片云雾朦胧的景象,远胜于秋夜的凄婉之美。源氏公子凭依在房间一角的栏杆上,观赏良久。中纳言君大概是为了要亲自目送公子的缘故,打开了旁门,并在那里等候。源氏公子对她说:“想来难能有重逢之日了,此前没有料想到会出现如此这般的世道,因此白白地浪费掉多少个随时可相见的日日月月啊!”中纳言君只顾饮泣吞声,顾不上答话了。
  
  老夫人派遣小公子的乳母宰相君向公子传话说:“老身本想亲自与贤婿晤谈,无奈过分悲伤,心绪紊乱,因此拟待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再说。没曾想到贤婿未等天明即将离去,老身顿感意外,这与昔日全然不同。哪怕多待上一会儿,待到这可怜的幼儿睡醒呢。”源氏公子也感伤哀泣,他不像是答歌,只是低吟:
  
  渔夫烧盐观海湾,
  
  疑是鸟边山焚烟。
  
  源氏公子对宰相君说:“黎明时分的离别,并不都是如此伤心的,但今朝的伤心想必有人会理解的。”宰相君答道:“‘离别’这两个字,任何时候听来都令人感到难受,尤其是今朝的离别,更令人伤心。”她的话声里带有鼻音,足见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悲伤。
  
  源氏公子请乳母代为禀告老夫人:“小婿亦有千言万语,想向老夫人述说,只因满腔愤恨,不知从何说起,老夫人想必会谅察小婿的这番心情的。如若再见尚在酣睡的幼儿,反而会使我迷恋尘世,莫如硬着心肠匆匆告别。”源氏公子出门的时候,众侍女都来窥视,目送公子。行将隐没的月儿,顿时明亮了起来,在月光的辉映下,源氏公子的姿影越发显得艳丽、清爽,他那陷入沉思的神采,即使虎狼见了也会被打动而哭泣吧。更何况这些侍女,从幼少时期就熟悉他,看到他身陷如此无法比喻的境遇,无不深深感到凄惨可怜。情状诚然如斯。老夫人答歌曰:
  
  火化烟飘都城空,
  
  幽魂落寞远隔中。
  
  如此思念故人,悲伤的思绪如潮,无穷无尽。即使在源氏公子离去之后,人们都还依依惜别,哭泣不已。
  
  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宅邸,看见这里的人昨夜似乎连盹都没有打一个,东一堆西一簇,面对今非昔比的世态,只顾茫然自失。侍从室里只留下了平日与公子亲近的侍奉者,他们准备与公子一道前往,因此都各自回去与亲友话别了。至于平日与源氏公子过从不是甚密的人,连前来问候的区区小事,也顾忌会招来右大臣的严厉责怪,或引起更多的麻烦,因而却步。昔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连住地都嫌狭窄,如今却萧条冷落,无人登门。源氏公子痛切地体会到世态之炎凉。餐桌等大多都落满灰尘,一处处的铺席也都翻过来摞在一起。源氏公子不禁心想:“如今在我眼皮底下尚且如此,日后我离开了,更不知会变得多么荒凉。”
  
  源氏公子来到西厢殿,见格子窗门还未关上,估计紫姬定然忧心忡忡通宵达旦眺望窗外。年轻的侍女们和女童等人都在一处处的廊道上打盹,看见公子到来,慌忙起来招呼。源氏公子看见侍女们都作值宿的一身装扮,出出进进,心感不安,觉得:“日后,再过些岁月,这些侍女势必坚持不到最后,行将各散东西吧。”他连平时满不在意的一些小事,现在都一一看在眼里,而触景伤情。源氏公子对紫姬说:“昨夜我为诸多待办之事,忙至深更夜半,所以就在那边歇宿了。你不至于照例怀疑我又在外面拈花惹草吧,我想至少还在京都的这段期间里,我是不会离开你左右的。然而我现在即将远行,心中自然会有许多牵挂,总不能闭门不出啊。即使不那样做,在这无常的人世间,我还是会被人说成是薄情而就此疏远,真令人伤心啊。”紫姬只回答道:“你说伤心,还会有比遭此厄运更令人感到伤心的事吗?”说罢,沉默不语,露出一副椎心泣血般的痛苦模样。这也真是难怪啊,她与父亲兵部卿亲王一向疏远,本来父亲与这里还有点亲族上的往来,可是近来父亲顾忌世间的权势,生怕招来麻烦,与源氏公子既杳无音信来往,也没有前来探访慰问,因此,她觉得自己在他人面前也很不体面,甚至感到还不如当初不会面,不让父亲知道自己的下落就好了。在这种时候,紫姬的继母即兵部卿亲王的正夫人等却在议论说:“刚觉得那孩子突然交好运,可是转瞬间又行了衰运,嗨!她注定是个苦命人,但凡关爱这孩子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呀。”这些话不胫而走,传到了紫姬的耳朵里,她感到格外伤心,从此与娘家更加疏远,决不来往了。可是这样一来,她在京就无人可依靠,简直就真是孤苦伶仃的身世了。
  
  源氏公子用道理开导她说:“我离开京城,度过一段流放的岁月后,如果朝廷还不赦免,那时就算我居住在岩穴,也会迎接你去的。然而,现在若携你同行,势必招来世人的指责:身受朝廷贬黜,不能见日月之光,理应知进退,却还任性而为,罪孽更加深重呀。我虽无过失,却遭此横祸,恐是前世造孽的报应吧。再说,流放犯携带所爱的人同行,史无前例,在这疯狂般的人世间,说不定还会遭遇更大的灾难呢。”
  
  太阳高照,源氏公子还闭居在寝室里。帅皇子和三位中将来访,源氏公子更衣换上便服,准备会晤。源氏公子说:“我现在是无官位者。”他穿一身无花纹的平绢便服,反而显得更加优美可亲,他消瘦的身影令人更觉清秀动人。他想整理一下鬓发,于是向镜台那边走去,照见自己镜中清减的面影,自己都觉得文雅美丽,却说:“我整个人都衰弱了呀,莫非我真像镜中影像那么消瘦吗?可怜啊!”紫姬满眼噙着泪珠,凝望着源氏公子,那模样实在令人怜爱,源氏公子不禁吟歌曰:
  
  此身漂泊远离群,
  
  留影镜中永伴君。
  
  紫姬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吟歌曰:
  
  果真别离影长留,
  
  抚慰我心镜中求。
  
  吟罢,将身子躲藏在柱后,借以遮掩热泪潸潸的模样。源氏公子深感在众多的淑女中,数她是一位无与伦比的美人。帅皇子对源氏公子谈了诸多伤心的往事,直至日暮时分才告辞。
  
  花散里知道源氏公子行将离京远去,内心感到颓丧无着落,经常给公子去信慰问,这也是人之常情。源氏公子心想:“我若不再次去造访她,她可能会怨恨我薄情。”于是决定于这天晚上前去造访,可是又舍不得离开紫姬,磨蹭至夜深人静才出门。花散里的姐姐丽景殿女御非常高兴地迎接源氏公子说:“承蒙莅临,没想到寒舍亦能忝得您造访。”那欢欣鼓舞的情状,无须一一赘述。看样子这两姐妹的日子过得相当清苦,多年来一直仰仗源氏公子的关照孤寒度日,日后可以想见会更加艰难,居所殿内势必更加孤寂凄清。这时月色朦胧,只见宽广的池面、草木丛生的假山呈现一派凄寂的景象,源氏公子不由得想象着自己离开京城,居住在宛如岩穴般的住所的情景。
  
  居住在西厅的花散里颓丧地思忖:“公子行色匆匆,大概不会再到这里来了。”正当添愁的月光娇媚地映照大地,万籁俱寂,洋溢着一派浓浓的雅趣之时,蓦地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接着飘来了缕缕芬芳的衣香。不久,源氏公子悄然地走了进来。她膝行几步,迎了上去,便与公子在月下幽会。两人在这里又絮语缠绵,不觉间天色已近黎明,源氏公子叹道:“良宵恨短啊!连这种未能尽兴的相会,今后恐怕都难得会有第二次,一想到此,不禁后悔以往没常来访,而蹉跎岁月。如今成为古往今来鲜见其例的落难之身,心情从未有过如此忐忑不安呀。”两人又谈了许多往事回忆,直到时不时传来声声鸡鸣。公子顾忌世人耳目,连忙告辞。这时候,但见残月逐渐隐没,花散里过去总把残月西沉的情趣,比作宛如公子离去时之感受,如今又见此景象,不由得悲从中来。残月余晖照在花散里深紫色的衣服上,宛如古歌所吟“泪濡颜”,花散里低吟歌曰:
  
  月映衣袖虽简陋,
  
  百看光辉亦不够。
  
  源氏公子看见她那依恋不舍的愁容,觉得怪可怜的,自己虽然也很悲伤但还是安慰她,遂吟歌曰:
  
  “皎洁明月终将现,
  
  莫看短暂昏暗天。
  
  不过,回想起来,世态无常啊!只见‘前途渺茫悲伤泪’,内心不禁黯然。”说罢便在黎明昏暗中离开了。
  
  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宅邸,将种种行装准备妥当,接着吩咐一些平素亲近而不媚当世权势的侍从,于他离开后分别管理宅邸内上上下下的一切事务。并从他们当中挑选了几名,随他一起上路。在那边山村里住家所要用的物品,仅仅挑选一些非用不可的才带去,并且特意不加修饰以力求简朴。此外还带一些必读的书籍,诸如白氏文集等,装入箱内,外带一张琴。其他铺张炫耀的用具和华丽的服装等,一律不带,他把自己装扮成奇异的山野村夫模样。至于家中的一切,包括侍从在内等万般琐事,全都委托紫姬来掌管。属于他领地内的庄园、牧场以及应该审慎掌管的各处领地的地契票据等,也都交给紫姬保管。除此之外,甚至有关成排的仓库和纳殿诸事也由紫姬主管,兼令向来认为可信任的少纳言乳母协助管理,并让紫姬有事可以适当地与了解主人脾气的家臣商量,并交给他们经管。至于源氏公子身边的侍女如中务君、中将君等人,过去虽然怨恨公子对她们薄情,但是还能经常得以侍候于他身边,尚能聊以*,可是,今后情况又会怎样呢?正在这时,源氏公子宣布说:“我可能还会有平安归来的一天,凡是愿意等候这一天到来的人,都到西厢殿去就职。”他让上上下下的侍女和家臣都转移到紫姬所在的西厢殿去,还按照各人的身份,分别赏赐各种物品,留作纪念。小公子夕雾的乳母等人,花散里她们那边,也拿到颇有情趣的礼品,这是自不待言的。此外,众人的日常生活方面的需要,也都无微不至地考虑到了。
  
  源氏公子还不顾一切地给尚侍胧月夜送去一函。函中写道:“虽然明知你不便来函,情有可原,但是如今面临不得不认命远离之际,忧伤难过之情,着实无与伦比,恰似:
  
  无缘相逢伤悲恋,
  
  竟成横祸流放源。
  
  只有这桩事,是我无法逃脱之罪吧。”源氏公子担心此信中途会遭遇被拆看的危险,因此没有详细书写。胧月夜见信,非常感动,强忍住热泪,衣袖却怎么也挡不住热泪潸潸,她答歌曰:
  
  身似水泡漂泪河,
  
  未及相遇已消磨。
  
  她边哭边写,字迹缭乱却相当有情趣。源氏公子觉得这次分离前未能再与她见一面,实在遗憾。不过,转念又想,她那边的人当中,憎恨源氏公子的她的近亲很多,再说胧月夜本人也有所顾忌,因此源氏公子自己不好开口强求,只得作罢。
  
  明日即将起程。这天傍晚,源氏公子拟前往北山,拜谒父皇桐壶院陵墓。临近破晓时分,月色分外明亮。于是,源氏公子先去拜访师姑藤壶皇后。藤壶皇后在靠近垂帘外给源氏公子设座,亲自与他交谈。藤壶皇后首先谈到皇太子的事,她格外关切皇太子的前途问题。两人内心深处都隐藏着一桩共同的心事,交谈起来自然万般情深。她那和蔼可亲、高贵优雅的音容笑貌,依然如故,源氏公子本想向她隐约吐露昔日遭受她的冷漠相待的那股怨恨情绪,可是转念又想,如今何苦重提往事,令她伤心,自己也徒增烦恼,于是一声不响地强忍住不说,只说:“我蒙受此意外之罪,想来乃因那么一桩事所致,不知怎的,总觉得非常可怕,我身纵令死了也不足惜,盼只盼皇太子能顺利登基……”他此番话说得在理。藤壶皇后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她内心非常感动,以至说不出话来。源氏大将万感交集,思绪翩跹,情不自禁地怅然泪下,那神态无比优美文雅。源氏大将说:“我将前去参拜父皇陵墓,母后有何话要转告吗?”藤壶皇后过度悲伤,一时答不上话来,她强按捺住痛苦的思绪,吟歌曰:
  
  故人安知子伤悲,
  
  遁世徒添凄怆泪。
  
  她心乱如麻,苦恼万状。两人彼此都无法很好地表达此刻千头万绪的心情。源氏大将答歌曰:
  
  死别伤悲犹未尽,
  
  生离哀怨复满襟。
  
  待到拂晓月残时,源氏大将才告辞,然后前去参拜父皇陵墓。随从者只带五六个人,仆人也只带亲近者,骑马前去。回想当年出门时的盛况,与如今的境遇相对照,不免有沧海桑田之感慨。随从人员无不悲叹满怀。其中有一人,昔日于斋院赴贺茂神社侍奉神灵,举行贺茂祓禊之日,曾给源氏公子充当临时随从,此人是伊豫介之子,任右近卫将监兼藏人职务,今年本该获加官晋爵,却终于被排除在晋升殿上人的名册之外,官爵也被剥夺,成了无依无靠者,只得加入源氏公子远赴须磨的行列里随行了。这一行人在前往拜谒皇陵的途中,走到可以眺望贺茂神社之处时,此人蓦地想起祓禊那天的情景,于是从马上下来,牵住源氏公子的马头,吟歌曰:
  
  昔日行列好气派,
  
  惟恨神灵不理睬。
  
  源氏公子觉得此男子抚今追昔、触景生情,感慨良多这也难怪,当时他何等风光,荣耀非凡啊!想到这些自己心中也很难过。源氏公子下马来,朝向遥远的神社那方顶礼膜拜,向神灵告别,还吟歌曰:
  
  远离京城不留停,
  
  虚名是非任神评。
  
  右近卫将监是个善解风情的年轻人,听了此答歌,目睹源氏公子的神采,内心深深感到这位公子真是既优雅又可敬。
  
  源氏公子拜谒皇陵,但觉父皇在世时的一幕幕情景,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这样一位身居无上高位的明君,业已与世长辞成为故人。缅怀亲人不胜悲伤,公子在陵前哭诉万般情怀,然而再也听不到父皇的谆谆教诲声了,父皇那么多殷切的叮咛、种种遗嘱,而今都已烟消云散不知去向了。悲伤慨叹、言语再多亦无济于事,奈何!
  
  皇陵道上杂草丛生,一路上足踏手推萋萋芳草而行,朝露濡湿了衣裳,晓月也隐入云中,郁郁葱葱的森林,呈现一派凄怆的景象。源氏公子刚要拜别陵墓,竟然顿觉不知归途的方向,公子再三膜拜,只见父皇的面影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不由得毛骨悚然。公子吟道:
  
  父皇亡灵暗相送,
  
  假托明月隐云中。
  
  天色大白,源氏公子才打道回府。他给皇太子那边去信道别。这时,王命妇代替藤壶皇后在宫里照料皇太子。因此,源氏公子命人把信交给王命妇。信中写道:“我今日即将离开京城,不能再次造访,这是最令人感到悲伤的事。一切万望体谅,予以关照为盼。嗟叹:
  
  何时重见春花都,
  
  命途多舛成野夫。”
  
  这封信系在一枝樱花稀稀落落凋零的枝杈上。王命妇立即将信送给皇太子,并告诉他信中是这样那般写的,皇太子虽然年幼,却很认真地在听,那神情似乎是在思索。王命妇问他:“回信要说些什么呢?”皇太子回答道:“对他说:短暂不见面,尚且不胜想念,何况远去,该不知有多么牵挂啊!”王命妇心想:“这回信也未免太简单了些。”又觉得皇太子很可怜。她回忆起昔日源氏公子为了迷恋藤壶皇后所做的荒唐事,招来了无限的烦恼与痛苦,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她心想:“他和她本来都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想竟自找烦恼,陷入无边的苦海,但思前想后,也是由于自己给他们搭桥,这愚蠢的一念之差,招致发生此等事。”想到这些,王命妇好生后悔。她回答源氏公子的信上写道:“拜读来函,真是无言可答。我已将尊意转告皇太子。看到皇太子那伤心无着落的神情,令人感到很凄凉。”她的信写得不得要领,想必是由于心绪紊乱的缘故吧。她还附上一首歌曰:
  
  “花开花落须臾间,
  
  盼春早日花都现。
  
  只要时机到来……”此后,王命妇总在侍女们之间交谈惜别等诸多伤心的往事,引得宫中的侍女们悄悄地落泪。
  
  此前即使只见过源氏公子一面的人,看到他近来那副沮丧哀愁的神情,无不深表同情而觉得实属可叹,更何况平常侍候于他身边的人,就连公子未曾认识的婢女和清扫厕所的妇女,由于一向承蒙公子的恩惠过日子,公子即使是短暂不在,都觉得难过,何况如今这般情况,她们哀叹:见不到公子的日子会不会就长此下去啊?朝中的一般官员,有谁能把此事等闲视之呢。源氏公子从七岁开始,昼夜不离父皇左右,但凡有奏章,公子都鼎力相助,助其顺利获得批准,缘此,百官无不感念源氏公子的大力协助。身份高贵的公卿大臣、弁官之中,受到源氏公子的恩惠者亦很多,官居这些人之下的受惠者,亦不计其数。这些人都不是不知感恩,只是当今的世道,当政者独断专行,他们的行动不能不有所顾忌,因此无人敢与源氏公子亲近。社会上的人们都很惋惜源氏公子的远去,有些人内心中谴责当政者处事不公允,而恨恨不平,可是又想:“就算自己不顾自身的利害,前去慰问,对源氏公子又有什么好处呢。”在这种时候,许多人甚至采取很不体面的冷淡态度。源氏公子只觉得世态炎凉,不时慨叹人生实在无聊。
  
  起程那天,源氏公子与紫姬安闲地倾心相谈,从容地度过了一天,照例于深夜辞行。公子身穿便服,行装也简陋,他卷起帘子劝说紫姬:“啊!月亮出来了。哪怕再多走几步目送我远行呢。我此次远离,日后不知会有多少话憋在心头想对你倾诉呐。以往偶尔暂别一两天,我胸口都觉得憋闷得慌哩。”紫姬抽泣不已,心神恍惚。她踌躇片刻,还是膝行了过来,在月光的辉映下,她显得格外美。源氏公子暗自想:“这次倘若真是告别无常的世间,她不知会过着怎样颠沛流离的生活啊!”念及此处,不胜悲戚,实在放心不下,但见她那样愁肠寸断的样子,又不忍心说出来,生怕她更加伤心,遂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这是短暂的离别。”并歌曰:
  
  生离岂能拆赤诚,
  
  一息尚存守山盟。
  
  紫姬答歌曰:
  
  纵令舍命何足惜,
  
  哪怕换来留须臾。
  
  源氏公子为她一片诚挚的爱心所打动,越发难分难舍。但是,待天大白后,又顾忌别人的耳目,遂匆匆出发了。
  
  一路上,紫姬的面影总是浮现在源氏公子的脑海里,他满怀离愁别绪上了船。时值白昼长,加上顺风,翌日申时就抵达须磨湾。他不曾经历过如此短暂的游山玩水,时而感到寂寞,时而觉得有趣,还留下几分新奇的印象。途中有一处昔日叫大江殿的地方,如今已相当荒凉,遗址上只剩下几棵松树为标志了。公子触景生情,歌曰:
  
  屈原千古留芳名,
  
  此身流放至何年。
  
  源氏公子眺望浪击海滨又回潮的景象,脱口吟咏古歌《羡慕》,虽然这是一首尽人皆知的古歌,但是结合此情此景听起来,众随从无不深感悲戚。源氏公子猛然回首,只见远方群山闭锁在云雾中。他此时的心情诚如白居易所云“三千里外远行人”,情不自禁地潸潸泪下,宛如“桨滴水珠”,公子遂咏歌曰:
  
  云峰阻隔我故乡,
  
  仰望苍穹共戴天。
  
  闻者无不伤心。
  
  源氏公子在须磨的居住处,就在昔日流放于此地的行平中纳言过着“藻盐滴滴浇寂苦”的生活的那一带地方。这里距离海岸稍远,是凄寂而荒凉得可怕的山中。包括篱笆的编扎式样在内,这里的各种建置,令人感到很稀奇。有茅草葺屋顶的茅屋,有芦苇葺屋顶的像回廊那样的建筑,装修得别有一番情趣。源氏公子心想:“这里的建筑样式,与四周环境的氛围多么协调啊,它与京城里的建筑风格迥然异趣,假若我不是由于流放而到此地来,定是兴味盎然的吧。”于是又联想起昔日风流倜傥的诸多往事来。
  
  源氏公子把附近一处处庄园的官员们召集来,让他们投入建设工程,并让良清作为自己亲近的家臣,秉承自己的意志,监管这些官员。源氏公子做了这些安排,心中不禁有抚今追昔的凄怆之感。不久,营造的园林已初具规模,颇有雅趣。公子还命挖深庭院里的池子,加深池水,增多庭院内的植树。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但也觉得宛如做了一场梦。这里摄津国的国守,也是公子过去的亲信家臣。此人深念过去的那份情义,每每暗中关照。因此,这里不像是个旅居之地,人来人往的好生热闹。不过,源氏公子总觉得知音难觅,不时有客居他乡之感,心境难免郁郁寡欢,经常担心今后的岁月不知该如何熬过去。
  
  旅居须磨的生活逐渐安定下来,不觉间已到梅雨季节。源氏公子怀念京城往事,眷恋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思念的是,紫姬会不会焦虑万分,皇太子又不知近况如何,小公子夕雾那天真烂漫戏耍的样子……牵肠挂肚的诸多人和事总在他脑子里转悠,于是,他写了许多信差人进京传送。写给二条院紫姬以及写给出家了的藤壶皇后的信,在写的过程中往往感伤得泪眼模糊,而不得不短暂搁笔。给藤壶皇后的书信,写道:
  
  “须磨湾人愁断肠,
  
  松岛海女可安康。
  
  总是惆怅满怀无尽时,尤其是近来,只觉得前途一片黢黑,真是‘蜿蜒胜似此川汀’。”致尚侍胧月夜的信,照例寄给中纳言君代转,佯装是给中纳言君本人的私人信件,函内写道:“寂寞时,不由得回忆起往事,正是:
  
  肆无忌惮欲见卿,
  
  芳心是否为我倾。”
  
  如此这般地写了许许多多的言语,读者诸君想必可以想象得到。源氏公子也给岳父左大臣去了函,还给乳母宰相君写了信,拜托他们多加照顾夕雾小公子。
  
  京城各人收到了源氏公子的来函,许多人看信后都很伤心,也很忧愁。二条院的紫姬读信后,无限思念,万分焦灼,缘此卧床不起,哀叹声不息。侍女们绞尽脑汁,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实在无计可施,大家心中都很不安。紫姬看到源氏公子往常用惯了的器皿、惯常抚弹的琴,嗅到公子更衣时脱下扔在那里的衣服上残留的余香,只觉得源氏公子现今恍若已是辞世之人,这种感觉使她感到很不吉利,于是少纳言乳母请来北山的僧都举办法事,祈祷平安。僧都向佛爷祈祷保佑两桩心愿:其一,祈愿佛爷保佑源氏公子平安无恙,早日返京;其二,祈愿佛爷保佑紫姬消愁静心,平息悲叹,迎来吉祥安泰。僧都在紫姬悲伤痛苦的状态下专事修佛祈祷。
  
  紫姬为源氏公子操办羁旅中的寝具衣物杂什,给他送去。平纹绢布便服、裙裤等,样式非同寻常,物件自然而然地透露出置办人那份无以名状的悲伤心情,公子临别吟咏“留影镜中永伴君”的面影,虽说总萦绕在她身边,但毕竟是虚的,于实际无补。她看到公子往常进进出出的房间、经常凭依的罗汉松木柱子等,也不由得只觉得心情郁闷,此情此景,纵令阅历深厚、饱经风霜的年长者尚且难受,更何况紫姬。她平日亲近源氏公子,是在公子那形同亲生父母般的呵护和教养下成长起来的,如今公子突然远离,她眷恋不已,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假若那人干脆亡故了,再悲叹也无济于事,再怎么说也无法挽回,天长日久可能也会逐渐淡忘吧,然而,听说那流放之地距京城不算远,可是别离的时间何时才到头,也无个期限,每想到此,心中便涌起无限的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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