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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回 明石

  正文 第十三回 明石 (第2/2页)
  
  源氏公子蓦地想起京中紫姬的事来。自从出了须磨湾口,如今又往西移动,相隔更加遥远,想念之心更为迫切,每当情绪低落的时候,自然就想:“该如何是好呢?真是‘岂知恋苦人消沉’啊!干脆暗地里把她接到此地来算了。”可是转念又想:“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至于长期在此滞留下去的。事到如今,何苦再做些授人以话柄的事呢。”于是又平静了下来。
  
  这一年,朝廷方面仿佛得到神灵的喻示,接连不断发生了骚动不安的许多事。三月十三日,雷鸣电闪不停,狂风暴雨交加,这天夜里朱雀天皇做了个梦,梦见桐壶院上皇站在清凉殿的正面的台阶处,神情极其不悦,双眼盯着朱雀天皇,朱雀天皇诚惶诚恐,桐壶院上皇对朱雀天皇说了许多话,主要的大概是谈及有关源氏公子的事。朱雀天皇惊醒过来,甚感恐惧,也很同情,于是将梦中的情景向弘徽殿母后禀告,母后说:“暴雨大作、天候恶劣之夜,日有所思,往往夜必有所梦,这是常有的事,不必惊慌。”可能是由于在梦中与父皇对视过的缘故,朱雀天皇忽然患了眼疾,苦恼万状不堪忍受。为了祈求神灵保佑眼疾快些痊愈,宫中和弘徽殿内都郑重其事地举办法事。就在这期间弘徽殿太后的父亲太政大臣逝世了,从年龄上说,他的死是自然规律,不足为奇,可奇怪的是,死人的噩耗接踵而至,搅得人心惶惶。弘徽殿太后不知怎的也生起病来了,身体日渐衰弱。朱雀天皇十分忧虑,不断叹息。他琢磨着:“源氏公子蒙受无罪之冤,沉沦苦境,近日来的灾祸,准是施政不公的报应吧。”因此,他多次对母后说:“如今似乎可以赐源氏官复原职了。”母后回答说:“现在就让他官复原职,世人必议论称此举轻率。获罪而被贬黜离京者,不满三年就获赦罪,世人该不知会如何非议呐。”严厉谏诤。在此多方顾忌举棋不定的过程中,日复一日,这两人各自疾病缠身的烦恼更加深重了。
  
  至于明石方面,每到秋季,照例是海风异常凄厉。源氏公子孤身独寝,内心甚感寂寞,时不时催促明石道人说:“能否设法悄悄引小姐到这里来呢?”源氏公子自己不愿到女方那边去,明石姬更无意主动上门来。她心想:“身份极其卑贱的乡下姑娘,才会恋慕短暂下乡的京城男子,轻易就上他们花言巧语的当,结成露水姻缘,我不是如此卑贱的女子。像源氏公子这样的男子,本来就看不上像我这般的女子,如若与他短暂苟且,将来势必招来更多的痛苦。父母亲对女儿寄予过高的妄想,在女儿谨守深闺的妙龄期,不顾是否门当户对,一心只想高攀,以为这样可图未来的幸福。然而,一旦真的成事了,反而会招来无尽的悲伤。”接着又想:“其实,我所期盼的,只不过希望趁源氏公子在明石的短暂逗留期间,互换文书,已是难得的深沉的情趣交流了。多年来早已闻知源氏公子其名,惟盼有朝一日能见上一面,哪怕是在远处隐约窥视也罢。万万没有想到,源氏公子竟因意外情况,在明石海滨居住下来,虽然彼此的住处相距稍远,但是偶尔也能隐约得见尊容。他那无与伦比的琴声,有时也能随风传送过来,那朝朝暮暮的起居情况,我们也能一一地得知详情,颇感亲切。像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者,还承蒙他探询冷暖,这对于一个混杂在这样一群渔人之间,且终将无声无息地枯朽的人来说,已是莫大的幸福。”想到这些,越发觉得彼此身份悬殊而自觉很难为情,丝毫引不起要进一步亲近源氏公子的念头来。
  
  作为明石姬的父母来说,能把源氏公子迎接到此地来,似乎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宿愿已经实现了大半,然而仔细想来:“不慎重考虑就把女儿许配给源氏公子,公子日后若不疼爱且怠慢女儿,做父母的该不知多么悲伤。”想到这层,不由得十分担心。又想:“纵令对方是多么优秀的人物,女儿若遭到抛弃,那是多么悲惨的事啊!父母只顾一味祈求肉眼看不见的神或佛,而不仔细衡量源氏公子的心态情操和女儿的宿命,这未免……”如此这般翻来覆去思绪万千,着实心乱如麻。
  
  源氏公子时常对明石道人说:“听见近来的波涛声,自然引起想欣赏令嫒的抚琴声啊!没有悠扬美妙的琴声相伴,这漫漫秋夜,过得实在无意义。”于是,明石道人悄悄地选择吉日,不顾夫人的诸多担心,也不让众多弟子知晓,独自精心布置安排,把室内布置得绚丽辉煌、井井有条。于十三日夜,当皎洁的月儿显赫地露脸的时候,他只吟咏了一首古歌“惜花良宵月皎洁”,就邀请公子前往山边内宅。源氏公子虽然觉得此人的举止有些卖弄风流,不怎么样,但还是换上贵族便服,装饰打扮一番,于夜深时分出门。明石道人早已把无比豪华的车辆准备停当,可是源氏公子嫌它过于张扬耀眼,遂骑马前往。公子只带惟光等数名随从。明石道人的山边内宅,距海滨还有一段较远的山路,途中可以观赏一处处海湾的景色,眺望理应与爱人共赏的海湾月影,源氏公子触景生情,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心爱的紫姬的身影,恨不得立即策马直奔回京城,情不自禁地咏歌曰:
  
  逐月马儿狂奔放,
  
  瞥见伊人又何妨。
  
  明石道人那山边内宅的布局颇为讲究风雅,庭院内的植树枝繁叶茂。这里是一处值得一看的、格外别致的居所。海滨的本宅建造得堂堂皇皇,饶有情趣,而山边的内宅,则着力于闲寂幽雅。源氏公子想象着:“这位千金住在这样幽静的环境里,想必体味尽诸多风雅的情趣,心境定然多愁善感,不由得令人同情。”明石道人修行处三昧堂就在附近。松风把悠扬的钟声传送过来,呈现一种哀怨的氛围。扎根于岩石缝里的松树,那姿态显得多么雅致。庭院里栽种的花草丛中,虫声唧唧,此起彼伏。处处景象,源氏公子都一览无余。
  
  小姐所住的那栋房屋,建造得格外精心讲究,罗汉松板门的门扉微微启开,以便让月光照射进来。源氏公子便走进门内驻步说了几句什么,可是小姐方面陷入沉思,不愿意如此近距离相见,只顾叹息,透出无意过分亲近的神色。源氏公子见状心想:“好大的派头哟。此前纵令身份更高而难以接近的人,只要我逼近甜言蜜语,还未曾有人刚愎自用不为所动的,如今难道说是自己走了衰运,以致要受女人的侮辱吗?”想到这些,他心中无限愤恨,也感到非常苦恼。接着又想:“在这种情况下,如若蛮横强求,则有损于自己的形象,绝非本意。可是,倘使在心灵上征服不了对方而败下阵来,那是多么不体面啊!”此时,源氏公子心乱如麻,焦虑不安的神情,诚如古歌所云:“惟盼知心人善解。”源氏公子看见近处围屏的带子触到筝弦,发出触碰声,由此可以联想到小姐刚才信手弹筝时室内杂乱无章的情景,顿时觉得蛮有情趣。于是,开始隔着垂帘对小姐说:“久闻小姐是弹筝的高手,能否弹上一曲,让我也饱饱耳福呢?!”接着还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话,并咏歌曰:
  
  但觅知音叙由衷,
  
  解我浮世辛酸梦。
  
  明石姬答歌曰:
  
  黑夜漫漫如心境,
  
  是梦是真难辨明。
  
  明石姬那隐约可见的言谈举止,酷似伊势的六条妃子。正当明石姬不存戒心无所拘束的时候,源氏公子蓦地走进内室中来,害得她惶惑不已,赶紧躲进近处的另一间室内,就势把门带上。不知怎的,门一下子关严紧了。源氏公子似乎无意强行把门打开,然而这种局面哪能维持多久,不大一会儿,源氏公子就与明石姬直接照面了。只见这位小姐气质高雅、亭亭玉立,她那标致的姿容多少令源氏公子觉得自愧弗如。源氏公子一想到这段天赐的良缘,就更觉得此女子令人无比倾心爱慕。此公子生性大概是与女子一经直接见面,情爱就会自然产生吧。他平时总恨长夜漫漫何时了,今日却觉得秋夜何以如此短暂。可是心中还是顾虑自己此举被外人知晓,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于是给她留下了缠绵蜜语,便告辞了。
  
  这一天一反往常,更加秘密地派人给明石姬送信。大概是心有愧疚吧。明石道人也生怕此种关系外泄,因此款待送信来的使者也不便过分张扬,但内心又觉得过意不去。此后,源氏公子经常悄悄地到山边内宅来。由于两地相距较远,往返频繁,自然担心被一些好传流言的渔夫碰见,缘此有时造访次数不得不有所收敛。明石姬对此心怀疑虑,哀叹道:“果然不出所料啊!”明石道人见状,也很担心:“不知公子会不会变心!”他忘却了对极乐世界的宏愿,一心只盼源氏公子的莅临。本已脱俗的道人,如今为了女儿的事又把心思搅乱,也实在可怜啊!
  
  源氏公子琢磨着:“二条院的紫姬倘使听到这件事的传闻,定会觉得我对她心有隔阂,就算我只是戏谑一场,她也必定会疏远我的。这是多么令人感到心痛和羞愧的事啊!”由此可见源氏公子对紫姬的爱有多深。源氏公子又回忆往事:“曾记得,以往自己总爱拈花惹草,使得这样一位气质高雅、为人宽容的紫姬,每每因我而苦恼怨恨,我为什么要做这样无聊的事,使她受到伤害呢?!”回想起这些往事,真是追悔莫及。尽管在此地能看到明石姬美丽的姿容,也难以抚慰自己对紫姬那份爱恋之情。于是执笔给紫姬写了一封比往常更加详尽的书信。信中说:“唉!回首往事,真是不堪启齿,我生性喜好寻花问柳,虽然并非出自本意要伤害你,可是实际上却使你每每因我的事而忧心烦恼,回想起来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可是说来也怪,我在此明石海湾又做了个奇异的梦。如今我不待你问即自行坦白,但愿你能体察我对你毫无隔阂的这份诚心。”还写了“海誓山盟若忘却”。接着又写:“总而言之——
  
  拈花惹草戏一场,
  
  思君难眠泪潸潸。”
  
  从紫姬的回信中看来,她对此事似乎并不特别介意,字句语气都写得蛮和蔼可亲,在信的末尾写道:“承蒙坦诚以梦语相告,心中不由得万感交集,恰似:
  
  海誓山盟心坚定,
  
  波浪岂能漫松林。”
  
  源氏公子阅读此信,觉得通篇文书豁达大度,字里行间饱含着情深意切的韵味,这使公子深受感动,爱不释手。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源氏公子没有悄悄前去和明石姬幽会。
  
  阔别许久不见源氏公子来访,明石姬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她悲伤欲绝,觉得此刻真恨不得立即投身大海。她感到:“自己以往一直依靠风烛残年的父母亲照料,虽然未曾想过何时才能过上一般女子所应过的生活,岁月只是在蹉跎中度过了,但也过得无忧无虑,无所烦恼。自己虽然也曾想象过世间男女的诸多烦恼事,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如此令人揪心、悲伤。”尽管如此,明石姬在源氏公子面前依然保持高雅稳重,和蔼可亲地接待他。源氏公子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与明石姬相处的日子越久,越发觉得她可爱。然而每当想起无依无靠地在京城里自家中独守空闺的紫姬,望眼欲穿地盼待着丈夫归来,备受煎熬地度过日日月月,想象着她对远方的丈夫万般牵挂,内心不知有多么痛苦的情景,源氏公子就觉得很对不住她。缘此,源氏公子往往选择夜间独寝。
  
  源氏公子画了各式各样的图画,把心中所想的事都画入画里,情趣深沉,心想如寄给紫姬,定能听到她的回音。人们看到这些情趣深刻的画,也定会深受感动的吧。说来也怪,可能是两人心心相印的缘故,二条院的紫姬每当寂寞难耐的时候,也和源氏公子一样,画了许多画,她把自己的日常生活情趣,像日记那样如实地用画面表现出来,并缀辑成集。且看这两人齐心绘画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吧。
  
  新的一年揭开了序幕。宫中朱雀天皇患病,有关传位之事,世间人们议论纷纷。当今朱雀天皇的皇子,是右大臣的女儿承香殿女御所生,才刚两岁,年龄太幼小。缘此,皇位自然应该传给藤壶皇后所生的春宫冷泉院皇太子。在这种情况下,需要遴选辅佐新天皇执政的人选,朱雀天皇过滤遍世间的能臣,考虑再三,觉得惟有源氏公子最为合适。可是这位源氏公子现在还沉沦于流放的境遇中,实在是太可惜,太不应该了。因此,终于不顾弘徽殿太后的谏诤,决定赦免源氏公子之罪。
  
  自去年起,弘徽殿太后饱受妖怪折磨,为疾病缠身所苦恼。宫里还出现种种不祥的征兆,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朱雀天皇的眼疾,可能因严格斋戒祈求神灵的保佑,曾一度大为见好,可是此时又严重了起来。朱雀天皇心中忐忑不安,于七月二十日之后,再次颁布圣旨,令源氏公子返京。
  
  源氏公子虽然认为自己终将会被赦免,然而世道无常,变幻莫测,结局会怎样,难以预料,缘此经常哀叹。正在此时,突然接到圣旨,令他从速返京。源氏公子固然不胜欣喜,可是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此处海湾,难免因惜别而愁叹。至于明石道人,虽然明白源氏公子返京是理所当然,但是听到此消息后,心中只觉堵得慌,不由得悲从中来,可是转念又想:“只要源氏公子能够平步青云、荣华富贵,自己的愿望终将会实现的。”
  
  最近,源氏公子每夜都与明石姬相会叙谈。自六月以来,明石姬因妊娠反应,气色不佳,苦恼于身体常感不适。大概是由于分别在即的缘故,源氏公子的心情总觉得遗憾,他对明石姬的爱,比以往更加深了。他想:“奇怪啊!我大概是忧虑的命吧!”思虑万千,心乱如麻。明石姬更不消说,她陷入默默的沉思。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想当初,源氏公子不得不从京城迈上这出乎意料的悲伤之路,那时心中只想:“最终总会返回京城吧。”凭借这种信念来抚慰自己寂寞的情怀。而这回则是欣喜地起程返京,然而一想到:“恐怕不会再有机会重访此地了。”就不禁黯然。随从众人听说此消息,个个欣喜万分。京城里派来迎接源氏公子的人也抵达了。人人心情愉快,惟独主人明石道人噙泪度日。不知不觉间时令已到了八月,连苍穹也呈现悲秋的神色。源氏公子仰望天空,内心惆怅,暗自想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自寻烦恼,昔日如今,总是为一些无聊的恋情所困惑,以至身心都受到痛苦的折磨呢?!”源氏公子浮想联翩,苦恼万状。几个知心的随从者看到这般情景,十分懊恼地嘟囔着说:“唉!真没办法,老毛病又发作了。”他们还挤眉弄眼地私下议论说:“起先几个月,对萍水相逢的人毫不起色心,后来偶尔背人耳目悄悄前往造访,保持浅浅的关系。谁知近来竟不顾一切地频频交往,这样一来不是反而使那女子更痛苦吗?!”他们又议论到事情的源头,追索到少纳言良清有一回在北山首先开始谈及这个女子的事。良清听了心里很不痛快。
  
  后天就要出发了。源氏公子异乎寻常,待不到深夜就到明石姬家去了。往常由于夜深,看不清明石姬的容貌。今宵得以仔细端详,觉得她不亚于有来头人家的千金,确实气质高雅,相貌非常出色,就这样舍弃她,确实太可惜了。务必想方设法把她迎接到京城中去。源氏公子把自己的这种想法告诉了明石姬,借此安慰她。明石姬觉得,这位公子的相貌俊秀,当然无须多说,而他由于长期斋戒修行,面部清减,那相貌反而越发显得无比俊美。源氏公子此时内心痛苦,神色苦闷,双眼噙着泪珠,满怀深情地与明石姬交谈将设法维系缘分的想法。明石姬感到像自己这样一个女子,能得到公子如此的爱恋,已经很幸福了,岂敢有更多的奢望。同时也觉得公子如此优秀,而自己又如此卑微,不免伤心至极。这时秋风传送过来异乎寻常的波涛声响,渔夫们烧盐的烟雾袅袅,缭绕上升,此情彼景交织,呈现一派哀愁的景象。源氏公子咏歌曰:
  
  此番暂别似云烟,
  
  缭绕上升同方向。
  
  明石姬答歌曰:
  
  心思缭乱似火苗,
  
  埋怨薄命徒飘渺。
  
  歌罢伤心地哭泣。明石姬此刻的话语虽甚少,但心中想说的,答歌中也尽情细腻地表达了。
  
  源氏公子总想倾听明石姬的琴声,但至今一次也未曾欣赏过,不免是件恨事。于是对明石姬说:“那么,作为临别纪念,可否为我弹上一曲?”说着派人去海滨馆将自京城带来的七弦琴取来,源氏公子首先抚琴,约略地弹了一首自以为情趣奥妙的曲子,那悠扬的音调在夜深人静的清澄的上空旋荡,简直是美妙无比。明石道人听了,按捺不住激越的心情,亲自携带着筝琴走进女儿房间里来。明石姬满怀离情别绪,倾听公子的悠扬曲调,再加上父亲弹的筝声,感动得泪珠止不住扑簌直下。在情绪激越之余,她自然而然地抚琴,轻轻地弹上一曲,那曲调的确格外高雅。从前源氏公子听到藤壶皇后弹琴,当时就觉得她的琴艺是当代无人可以与之比拟的。她的艺术技巧娴熟入时,美不胜收。听者随着琴声的抑扬,不仅可以获得心灵上的满足,还自然地会想象着抚琴者的美丽容貌,心中确认她无疑是一位身份高贵者,足见其琴艺着实无比高超。眼下这位明石姬的琴声,听上去令人感到风韵潇洒、情趣深奥,不由得产生某种既妒忌又欣羡的心理。连精于琴艺的源氏公子都觉得此曲甚为稀罕,此前仿佛未曾听过,那曲调的情趣渗透心灵,令他备感亲切。琴声到动人心弦之处,戛然停住,源氏公子还没有听够,内心颇感美中不足。公子十分后悔:“此前数月的漫长时间里,为什么不请求她弹一曲呢?哪怕是强求也好嘛。”于是情真意切地向她倾吐永不忘怀的保证。并对她说:“谨将此琴权做临别纪念赠品,直至我们合奏之日吧。”
  
  明石姬兴之所至信口吟咏:
  
  姑且听信随意言,
  
  琴音哭诉苦思念。
  
  源氏公子听罢,多少有些怨恨,答歌曰:
  
  “愿君心似琴中弦,
  
  情爱音色永不变。
  
  在这琴弦音调未变之前,我们定能重逢。”他向明石姬保证,但是,明石姬只顾沉浸在眼前别离的伤悲中,抽泣不已。这也是人之常情。
  
  临走那天拂晓,还蒙蒙亮的时候,人们就准备出发了。京城里派来迎接他们的人也都来了,四周闹哄哄的。源氏公子内心怅惘,找个无人的地方,咏歌赠予明石姬,歌曰:
  
  与君悲别明石湾,
  
  寂寞情思掀波澜。
  
  明石姬答歌曰:
  
  别后茅舍将荒芜,
  
  莫若随波解凄楚。
  
  源氏公子读答歌,见她坦然如实道出内心所思,不胜感动,尽管强忍但也抑制不住热泪扑簌直下。不解公子心思的人们揣测并体谅公子:“虽然在此地过着穷乡僻壤的简陋生活,但是长年住下来也习惯了,如今要离去,难免会悲伤。”只有良清心存怨气,他想:“源氏公子准是热恋那位小姐了。”随从人员行将返京,皆大欢喜,不过今天是在此地最后一天,即将告别此海湾,也难免依依惜别,相互交谈离情别绪之事,想必有各式各样的情景。不过,这些事在这里就从略了。
  
  明石道人备办今日送别的赠品,可谓富丽堂皇,十分体面。赠送给公子的随从人员甚至职务卑微的仆役各一套珍贵的旅行装束。人们不禁诧异,这些珍贵且周到的礼物不知是何时备办的。赠送给源氏公子的旅行装束自不待言,除此之外还抬来好几箱衣服,一并赠送。另外,让源氏公子带回适合于京城的正式礼品等琳琅满目,格外别致又饶有情趣,真是用心周到,无微不至。明石姬在为源氏公子准备的今日穿着的旅行装束上附一首歌曰:
  
  为君缝衣泪潸潸,
  
  惟恐湿装人不穿。
  
  源氏公子读罢此歌后,在忙碌中答歌曰:
  
  穿着装束怀相思,
  
  指日可待重逢时。
  
  源氏公子深感她的一片诚心,于是换上了她缝制的旅行装束,并将自己平日惯常穿着的装束送给了她。这又给明石姬增加了一件触物伤感的纪念品。明石姬嗅到这高级华美的装束上那浓郁的芳香,怎不令她深切怀念公子呢。
  
  明石道人对源氏公子说:“如今,我是遁世之人,恕我今天不能远送了。”他那副哭丧着脸的神情,显得十分可怜,年轻人看了大概都会偷笑吧。明石道人咏歌曰:
  
  “厌世出家居海湾,
  
  尘缘未了心迷乱。
  
  为小女事,黯然神伤,内心迷惘惆怅,无法远送至县境了。”接着又试探公子的意向,说:“也许这属儿女情长之语,不过,公子若有思念小女之时,敬请务必来鸿……”源氏公子听了这番话后,不胜悲伤,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双眼四周一处处泛起红潮,那神态简直美极了。源氏公子回答道:“既已结同心,怎能弃置不顾。相信不久您将会明白我的心思。只是这个住处,令我难于舍弃,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着咏歌曰:
  
  秋别海湾悲伤情,
  
  超于春季叹离京。
  
  源氏公子吟咏歌时不时揩拭眼泪。明石道人听了此歌,情绪越发低落,以至几乎昏倒。
  
  自从与源氏公子分别后,明石道人变得起居困难,行动不便。当事人明石姬的心情,其悲伤程度更无法形容,她不愿意让人瞧见自己悲叹无着落的神情而强作镇静。她伤心的主要原因是,她觉得自己身份卑微,与源氏公子不般配,源氏公子返京乃是无可奈何之事,然而自己事实上是被弃置下来,此恨实难排解。再说,源氏公子的面影总在自己眼前闪现,片刻都难以忘怀。当前所能做的就只有沉浸在泪河里。母夫人也没什么话可以安慰女儿,只是对丈夫说:“何苦想出这种折磨人的点子呀!也怪我考虑不周,顺从了你这位极其乖僻者的安排所致啊!”明石道人回应说:“算了!不要埋怨啦。女儿自有不会被遗弃的缘分,眼下虽然别离,但公子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劝女儿放心,多注意保养身体,服些补药才好。唉声叹气是不吉利的呀!”说罢退到房间的一角。乳母和母夫人等还在议论明石道人的乖僻和失算,她们说:“多年来一直在盼望她能嫁上一位称心如意的好郎君。好不容易盼到了今天,本以为能如愿以偿了,谁知道才刚开始就遭受折磨呀。”明石道人听见这些悲叹声,越发觉得女儿很可怜,自己的心情就更加茫茫然。白日里成天价昏睡,到了夜里就起身,嘴里说:“念珠不知跑哪儿去了。”于是合掌仰望天空礼拜佛爷,弟子们窃笑他糊涂。一天月夜里他走出门外,说是要到佛堂去念经修行,谁知半道上竟掉进庭院中的池水里,又被饶有情趣的点景岩石的棱角碰伤了腰。惟有卧病期间,疼痛总算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才得以稍许忘却了为女儿的事而忧心。
  
  却说源氏公子来到了难波海湾,在这里举行了祓禊。还派人到住吉明神神社向神祷告:“此番由于行色匆匆,未能参拜,待诸事安定下来之后,当前来还愿,参拜谢恩。”此番源氏公子改变身份之事来得突然,以至处理万事大有措手不及之感,他不能亲自前往参拜神社,也无心特地游览名胜古迹,只顾急匆匆赶路,返回京城。
  
  终于回到了二条院,在京城迎候的人与从明石海湾回来的随从人员阔别重逢,心情宛如在梦中,欣喜万分,激动得不禁相对而哭,掀起一阵极其嘈杂的音响。紫姬每每自叹命苦,被弃置一旁,过着极无意思的生活,如今重获团圆,不知多么高兴。在这段分别期间,她长得越发美丽成熟了。由于长期忧心苦恼,原本厚密的秀发略见薄了一些,这样反而显得更有风情了。源氏公子想:“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她了!”然而心情平静下来之后,那位惜别忧伤的明石姬的倩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源氏公子不由得一阵心酸。看来源氏公子这样的人,注定是一辈子要为缠绵的恋情费心劳神了。源氏公子将明石姬的情况如实地向紫姬叙述了一番。他谈到明石姬时,缅怀的神情溢于言表,他那副认真的姿态,紫姬看在眼里,心中自然觉着不快,可她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吟咏古歌“身被遗忘无所思”,隐约流露出哀怨之情,源氏公子听了觉得她很有意思,非常可爱。他心想:“眼前这样一位百看不厌的美人,我怎么竟与她长期分离了呢?!”想到这些,自己也不免惊讶,从而越发憎恨这个人世间了。
  
  源氏公子官复原位,不久又晋升为员外的权大纳言,但凡因源氏公子牵连而遭贬黜的人,一个个都被赐予官复原职,并获得世人的宽容,他们宛如枯木逢春,心情舒畅,皆大欢喜,着实可庆可贺。
  
  一天,朱雀天皇召见源氏公子,源氏公子入宫觐见。朱雀天皇御前赐坐予他。在旁的众多宫女,特别是自桐壶天皇时代起就侍奉至今的老宫女们,望见源氏公子,觉得公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长得俊美无比。想到他这几年来怎么能居住在那种荒凉孤寂的穷乡僻壤,经年累月辛酸度日,不由得悲从中来,哭泣声感叹声不绝于耳。朱雀天皇甚至面对源氏公子的俊美风采,自愧弗如。今日出场召见,他在自己穿着的服饰上格外讲究。朱雀天皇近来心情欠佳,身体相当衰弱,幸亏昨天今日略感好些,于是与源氏公子小声而亲切地叙谈,不觉间已是入夜时分。十五夜的月亮清幽皎洁,饶有情趣。朱雀天皇回忆诸多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感慨万千,但觉孤独沮丧,不禁潸然。他对源氏公子说:“多日来已无举办管弦乐之游乐了,以前经常听到你的琴声,现下相当长时间已听不到你的弹奏了呀!”源氏公子听罢,旋即咏歌曰:
  
  沉沦落魄海湾边,
  
  蹉跎蛭子腿瘫年。
  
  朱雀天皇听了非常同情公子饱受苦难,同时也颇感惭愧,遂答歌曰:
  
  绕柱二神终重逢,
  
  当年春恨无须存。
  
  他咏歌时的风采相当优美动人。
  
  源氏公子返京后,首先急于要办的事,就是筹备举行法华八讲佛事,为已故桐壶院上皇祈冥福。他前去参谒东宫皇太子冷泉院。东宫皇太子茁壮成长,他看见源氏公子前来,觉得很亲切难得,非常高兴。源氏公子看见他,也感慨无量,无限疼爱。东宫皇太子才学无比优秀,看样子贤明过人,将来作为天子治理天下,其能力定当绰绰有余。至于出家的藤壶皇后那边,源氏公子待到自己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才前去参谒。他与她阔别多年,千头万绪,想必感慨良多吧。
  
  真是的,对明石海湾那边,源氏公子托付护送他返京的明石那边的来人,折回海湾时带去一信给明石姬。这封信自然是瞒过紫姬,温情脉脉而细腻地写就的。信中说:“夜夜波涛汹涌,叫我怎能平静——
  
  叹息声声待拂晓,
  
  恰似朝雾可曾料。”
  
  还有那位太宰大贰的女儿五节小姐,不知怎的竟暗恋着源氏公子,曾为公子的背运而叹息,现在知道公子已返京城,暗恋的心情也觉着没劲而冷却了下来。她派一个仆人送一封信给源氏公子,吩咐仆人不必说明是谁写的信,只需使个眼色把信放下就行了。信中写道:
  
  须磨去信常思念,
  
  泪朽衣袖望君鉴。
  
  源氏公子看了觉得:“字迹相当清秀啊!”他料定是五节小姐的来鸿,便答歌曰:
  
  闻知恋泪常浸袖,
  
  倒欲倾吐怨情由。
  
  源氏公子以前曾经觉得五节小姐很可爱,她的信又唤起了他昔日对她的恋情,越发觉得她更加亲切可爱了,然而近来他似乎断然摒弃了从前的一些举止,而谨慎处世了。对花散里等人,也只是致信问候而已,对方自然感到美中不足,反而更增添新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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