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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回 航标

  正文 第十四回 航标 (第2/2页)
  
  紫姬的亲生父亲兵部卿亲王,对源氏公子遭流放数年,备受痛苦的煎熬一事,不表同情,只顾一味趋炎附势。因此源氏内大臣一想到他,就觉不愉快,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如故,并不和睦。总的说来,源氏内大臣对世间一般人都很亲切,关怀备至,惟独对兵部卿亲王一家则很冷淡。藤壶皇后十分可怜这位兄长,她觉得出现这般情状实在遗憾。当今天下大权,平分秋色,掌管在太政大臣和源氏内大臣这翁婿两人手中,协力同心主持朝政。
  
  权中纳言的女儿于今年的八月进宫,成为冷泉天皇之女御。她的祖父太政大臣亲自关照操办一切事务,仪式十分隆重。兵部卿亲王家的行二千金原本也有进宫成为女御之志,经父母的精心调教,深获世间的高度评价。然而源氏内大臣并不认为这二千金的才貌出类拔萃。兵部卿亲王也无可奈何。
  
  那年秋天,源氏内大臣为还愿而前往住吉神社参拜住吉明神。随行队伍的装扮威风凛凛,其盛况传遍各处,引起不小的轰动,公卿大臣以及殿上人都争相参加。这时,恰巧明石姬也按惯例赴住吉神社参拜。她每年照例都要去该神社参拜,去年和今年由于怀孕和分娩,行动不便而未曾去,因此现在就合二为一,把两次并成一次前去参拜。她是乘船去的,船靠岸时,只见岸上非常热闹,参拜的人群挤得满满的,供奉神前的珍贵供品一件接一件地献上。乐人和十列的装束都非常整齐华美,而且都是挑选形象美观者。明石姬船上的人向岸上人打听:“是谁来参拜?”岸上人答道:“源氏内大臣来还愿!世间竟然还有不知此盛况的人呀!”话音刚落,连那些身份卑微的围观者都开怀地笑了起来。明石姬心想:“实在可叹啊!有的是时日,却偏偏选择这个时候来!遥遥望见那人的神采,心中越发怨恨彼此身份的殊隔。但话又说回来,自己毕竟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然而连那些身份低贱者都能称心如意地侍候在他的左右,得意洋洋,而时刻关心他行踪的自己,不知前世造的什么孽,偏偏就不知道今天这件大事,竟贸然前来凑这份热闹!”她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偷偷地落下了眼泪。
  
  源氏内大臣一行,走进了呈现一派深绿色的松林中,穿着浓淡有致的官袍的官员们不计其数,他们在松林中穿梭,看上去宛如姹紫嫣红的花卉和红叶飘洒于林间,官阶居六位的官员中,藏人身着的浅蓝色官袍尤为醒目。那位怨恨贺茂神社垣墙的右近卫将监如今已晋升为卫门佐,成为煞有介事地前后都有随从的高级藏人。良清也晋升为卫门佐,他比谁都感到神清气爽,穿一身鲜艳的红色官袍,蛮英俊的。所有在明石见过面的人,一改昔日的形象,个个着装花里胡哨,悠游自在地四处走动,其中年轻的公卿和殿上人,着装更是争妍斗丽,连马鞍也装饰得美不胜收,呈现一派亮丽的风景,使明石海湾的乡下人都觉得大开眼界。
  
  明石姬极目远望,瞧见源氏内大臣的车子行驶过来,反而格外感伤,甚至抬不起头来眺望一眼自己恋人的面影。朱雀天皇效仿河原左大臣的先例,特赐予源氏内大臣一队随身童子,童子们的装束非常华丽可爱,头梳角发,扎发髻用的由浅渐深的紫色细绳也格外艳丽。这十个童子的身高体形都很美,装扮得各具特色,特别入时。葵姬所生的小公子夕雾,在众多人员的簇拥下,于人群中出现。他的随马童子等人,装束划一,别具一格,鲜明地与众不同。明石姬望见夕雾如此高贵风雅,相形之下,自己的女儿却过着不成样子的生活,心中不胜悲伤。于是朝向住吉神社的方向合掌礼拜,祈求神灵护佑女儿交好运。
  
  摄津国的国守前来迎接源氏内大臣一行,举办了无比盛大隆重的飨宴招待,其盛况似乎是一般大臣参拜神社时所无法比拟的。
  
  明石姬颇感困惑,觉得此地不能久留。心想:“我这身份微不足道者所献菲薄供品,忝列其中,惟恐神明也不堪入目,可是就此折回去,岂不半途而废。”深思之余,决定今天先在难波湾停泊,哪怕先行祓禊也好。于是,她让船儿驶往难波湾。
  
  源氏内大臣做梦也不曾想到明石姬也来了。这一夜通宵歌舞飨宴,举行各种仪式,极尽诚心来取悦神明,隆重程度超过原先所许之愿。神前奏乐规模盛大,通宵达旦。惟光等以前曾患难与共的人,都深深感谢神明的恩惠。惟光趁源氏公子偶尔离席之机,走上前去,对公子咏歌曰:
  
  还愿住吉谢神恩,
  
  伤心往事又浮沉。
  
  这咏歌引起源氏公子的共鸣,公子遂答歌曰:
  
  “荒郊恶浪侵袭狂,
  
  神恩浩瀚焉能忘。
  
  果然很灵啊!”源氏公子说话时,那神态美极了。惟光于是将明石姬的船被这里的盛况气势所压倒,退避三舍,绕道而行的事,告诉了源氏公子。公子惊讶地说道:“我丝毫不知情啊!”源氏公子十分同情她,他回忆往事,觉得是神灵引领他到明石海湾与明石姬结下了良缘,此事不能等闲视之,因此必须给她写信通通信息,哪怕寥寥数语也罢,以抚慰她的心伤。源氏公子估计她此番与自己的队伍如此不期而遇,定然会很伤心的。
  
  源氏辞别住吉神社后,到处观光游览,逍遥自在。他在难波湾举行祓禊,尤其是在七个浅滩处举行的祓禊仪式格外庄严隆重。他眺望难波的堀江一带,情不自禁地吟咏古歌:“寂寞今似难波状。”流露出思念明石姬的心情。侍候于车旁的惟光,可能领会了公子的用意,一如既往地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短管毛笔和纸张等,于停车时奉上。源氏公子心想:“惟光真机灵啊!”于是就在怀纸上书写:
  
  舍身恋慕神为证,
  
  幸得邂逅宿缘深。
  
  写毕,源氏将它交给惟光。惟光便派一个知情的仆人送交明石姬。
  
  却说明石姬望见源氏公子一行并驾齐驱而过,心中无限悲伤,恰于此时,明石姬忽接来书,尽管是寥寥数语,她亦深深感到公子犹念昔日的恩爱,不辱旧情,不胜感激,流下眼泪,答歌曰:
  
  孤居难波不足寻,
  
  缘何舍身思恋君。
  
  明石姬将此歌附在她在田蓑岛上祓禊时当作供品用的布条上,交由使者奉复源氏公子。
  
  此时暮色苍茫,晚潮上涨。海湾上的仙鹤也引颈高歌,声声凄婉,催人泪下。源氏公子十分感伤,甚至想不顾人耳目,前去幽会明石姬。于是咏歌曰:
  
  泪透旅衣似当年,
  
  纵有田蓑难挡掩。
  
  源氏内大臣一行返回京城时,一路上参观游览,欢快逍遥,然而源氏公子内心中依然惦念着明石姬。地方上的青楼女子都云集过来迎接这一行人,他们虽号称公卿大臣,却是些年轻好事的人,对这些青楼女子似乎颇感兴趣。但是,源氏公子却认为:“纵令是寻欢作乐之事,也要看对方的人品气质是否可爱,方能引起深沉的情趣,即使是逢场作戏,对方若露出轻薄之态,也就让人失去倾心的意趣了。”缘此,那些青楼女子一个个矫揉造作、撒娇泼痴的模样,令源氏公子感到厌恶。
  
  且说明石姬待到源氏公子离去后,翌日正好是个吉日,于是前往住吉神社供奉币帛,称心如意地完成了与她的身份相合的种种还愿。尽管如此,她此行却平添了更多的思虑,朝朝暮暮哀叹自己身份之卑微。她猜想着此时源氏公子返抵京城不几天吧。一天,竟有公子派来的使者到明石海湾来,据来使说,公子拟于近日内迎接明石姬母女进京。明石姬心想:“这确实是公子的一片诚心,令自己也忝列在他爱慕的众人之中,不过且慢,我一旦乘船离开了明石海湾去到京中,会不会遇到不佳的遭遇,届时进退两难可怎么办呢?!”明石姬万般顾虑,忧心忡忡。她父亲明石道人也觉得就此放走女儿和外孙女,实在放心不下。然而倘若让她们埋没在这乡间,又心有不甘,也许眼下的日子,还比认识源氏公子以前的岁月过得更加辛酸。父女二人万般顾虑,举棋不定,只好回复公子:“进京之事,一时难以决定下来。”
  
  朱雀天皇让位之后,改朝换代,按惯例派赴伊势神宫侍奉神灵的斋宫也必须换人。缘此,六条妃子和女儿斋宫都回到京城来了。她们返回京城之后,源氏公子一如既往对她们关怀备至,甚至异乎寻常的亲切周到,可是六条妃子心想:“昔日他对我的那份情爱早已淡漠,现在自己可不要重蹈覆辙啊!”她对源氏公子已经断念,源氏公子也没有特意前去造访她。源氏公子心想:“我倘若硬要去惹动她的心,她对我的那份情爱能否持久维持下去,亦不得而知。再说,我如此悄悄地四处奔走,做些拈花惹草之事,于当今的身份亦有诸多不便。”因此,源氏公子对六条妃子也不去强求。只是惦挂着她的女儿前斋宫,不知现在成长得多么标致了,倒是令人颇怀念。六条妃子返京后,把六条的旧宅邸大加精心修缮,她们住在这里,日子过得十分风雅舒适。六条妃子昔日的雅趣,依然如故。宅邸内安置了许多美貌的侍女,自然成为众多风流才子群聚之地。她自己虽说似乎孤寂,但是诸多饶有情趣的逸事也能抚慰她的心。然而就在这期间,她忽然身患重病,情绪忧郁,心中格外不安,她想:“这大概是由于近些年来,自己在伊势神宫未能专心勤修佛法,罪孽深重所致。”悔恨交加,终于决意剃度为尼。源氏公子听说此消息,心中感到:“我与她多年来的情缘虽已了断,但是每逢有游乐聚会之时,她总是个叙谈的上乘伴侣,如今她毅然决然削发为尼,远离尘世,实在太可惜了。”他深感惊讶,于是前往六条宅邸造访,满怀深情地诚心慰问,谈了许许多多。
  
  六条妃子在靠近她枕边处给源氏公子安置了座位,她自己凭靠在扶手上,隔着围屏与源氏公子叙谈。源氏公子觉得她的身体似乎相当衰弱,心想:“至今自己依然一如既往深深地眷恋着她,此心难道就再也没有机会向她表白了吗?”他甚感遗憾,不由得伤心地痛哭了起来。六条妃子见源氏公子对她如此真心实意地关怀,心中万分感动而悲伤,于是将女儿前斋宫的前程事宜托付给源氏公子。她说:“我走之后,此女势必孤苦伶仃,遇事万望多加关照,不要把她忘却了。她别无可依靠者,境遇将无比凄凉孤单。我身虽属无济于事之辈,但只要还活着,总想精心培育她成长,直到她通晓世间人情世故之日……”她话说到这里,已伤心得泣不成声,仿佛性命垂危之际,源氏公子安慰她,说道:“即使你不悉心叮嘱,我也决不会弃她不顾的。更何况承你嘱托,我当竭尽全力,多方关照,万望不必为后事挂怀。”六条妃子说:“真正要找到确实可靠的义父,的确是相当困难啊!承蒙应允不胜荣幸,不过,无母之女总是很可怜的啊!更何况你倘若过分怜爱她、培养她,势必招来他人的怀疑和妒忌,甚或遭殃,这也许是我的过虑,但希望你千万不要妄动情爱的念头。不幸的我有亲身的体验,痛感身为女子一旦坠入情网,必多意外之苦楚。因此我决意让女儿舍弃情念,远离男女之关系,终其一生。”源氏公子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觉得她说得相当坦率且直截了当,于是回应道:“近年来我在这方面也深有体会,你似乎以为我还保留着昔日的那颗好色心,实在遗憾,这不是我的本意。罢了,日后自然会明白的。”这时,户外天色傍黑,室内点着昏暗的灯火,隔着帷幔,里面的情形隐约可见,源氏公子心想或许能窥见她的芳容呢,于是悄悄地从帷幔的缝隙向内里窥探,只见在幽暗的灯火映照下,六条妃子的秀发相当美丽,削得很雅致,她凭依在扶手上,这景象活像一幅图画,实在是风情十足,美极了。
  
  陪伴着六条妃子躺在寝台东面的女子,想必是她的女儿前斋宫吧。源氏公子看见帷幔有一处杂乱地偏向一旁,他的眼睛盯住那里,透过幔帐往内里瞧,只见前斋宫手托着腮,神态显得非常悲伤,虽然只能瞥见,却也能感觉到她长得非常标致。她那自然飘洒的秀发,那端庄的头形以及整体的姿容,透出艳丽而高贵的气质,那玲珑剔透、娇小可爱的稚趣,令源氏公子看得没个够。她那津津诱人的形象,使源氏公子恨不得能立即亲近她,可是一想到六条妃子刚才的那番话,也就收敛,回心转意。这时,六条妃子说:“我觉得身体特别难受,恕我失礼了,请你也早点回去吧!”侍女们抱着她让她躺了下来。源氏公子说:“我今天专程前来问安,贵体若能见好些,我该多么欣喜。现在见到这般模样,叫我心里好难受啊!你现在觉得好过些吗?”他想探头窥视帷幔内的情形,六条妃子即对他说:“我已经衰弱得厉害,在此病入膏肓之际,承蒙适时前来慰问,诚然宿缘匪浅,我心中牵挂之事,业已大致奉告,若蒙不弃予以照拂,我亦可安心地走了。”源氏公子答道:“承蒙让我忝列聆听遗言之列,不胜悲伤和感激。已故父皇所生皇子皇女为数不少,但与我亲睦者几乎没有。父皇视斋宫如同皇子皇女,因此我也该把府上的前斋宫视为妹妹,尽心竭力予以关照。再说,我也已到为人之父的年龄,眼下身边尚未有待抚养的子女,也不免感到寂寞。”说罢起身告辞。此后源氏公子经常派人前来问寒问暖。
  
  六条妃子自从与源氏公子会晤叙谈后,过了七八天就告别人寰了。六条妃子辞世后,源氏公子顿觉心灰意冷,痛感人事太无常,总觉得很寂寞沮丧,也不上朝,一心只顾料理六条妃子的葬礼仪式及有关的佛事。六条宅邸那边没有什么特别可以依靠的人,男的只有前斋宫的几个年老的故旧的斋宫官员,出入六条宅邸,勉强打理事务。源氏公子亲自来到六条宅邸,向前斋宫表示吊唁之意。前斋宫命效力于斋宫的女官代致答辞说:“突遭不幸,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源氏公子说:“我对已故令堂曾有诺言,令堂对我亦有遗命嘱托。今后倘蒙视为亲人,则无上欣喜。”于是,源氏公子召集宅邸内众人,吩咐各就各位办理各自应办之事。源氏公子尽心竭力诚恳周到,看来近年来他对六条妃子疏远的内疚心情似乎多少能弥补一些了。六条妃子的葬礼仪式非常庄严隆重。源氏公子自己的二条院内的侍者,被派遣前来六条宅邸当差者不计其数。源氏公子沉浸在深深的哀愁中,勤于修行佛道,深深垂下帘子,一心只顾念经诵佛。他经常派人去慰问前斋宫。前斋宫的哀伤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经常亲自作回复。她起初大概是出于谨慎起见,没有亲自作复,经乳母劝导说:“请他人代作复是失礼的。”她这才亲自执笔。
  
  一天,雨雪交加,纷纷扬扬。源氏公子推想前斋宫此时想必陷入沉思,该不知有多么悲伤,于是派人前去慰问,并送去一函曰:“面对此刻这般天色,不知作何感想?
  
  雨雪纷乱凌空飞,
  
  亡灵萦绕心伤悲。”
  
  信是写在阴天天色一般的灰色信笺上,为了引起少女的注目,他格外用心地将字迹写得颇为挺秀,令人读了赏心悦目。前斋宫读了信后逡巡着是否回复,她身边的人们都敦促她说:“请人代笔是不合适的。”因此她就在一张浅墨色的、薰透了浓重的薰香的、饶有情趣的纸上,着墨浓淡有致地写上一首答歌曰:
  
  泪似雨雪停不住,
  
  苟且偷生心凄楚。
  
  她的字迹虽然写得非常恭谨,却相当沉稳大度,尽管算不上是上乘之作,却也蛮高雅可爱。
  
  且说这位前斋宫,早在她赴伊势神宫侍奉神灵之时,源氏公子就觉得:“如此标致的女子去侍奉神灵,实在太可惜了!”现在她已返京,“自己倒可以倾心于她,向她表明自己的爱慕之情。”然而,当源氏公子脑子里萌生这个念头的时候,照例即刻改弦易辙,觉得这样做太对不起人了。他想:“已故六条妃子弥留之际,生怕我与前斋宫有关系,她放心不下地谆谆告诫我,不无道理。世人也猜想我一准爱上这女子,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我要心灵清白无邪,善意地关心照顾她。等到当今天皇年龄再长大些,略解情事之时,再举荐前斋宫进入后宫当女御。我眼下子女甚少,颇感寂寞,因此把她当作秘藏的女儿,精心抚育她,是为上策。”源氏公子下定此决心后,便非常认真、诚恳地关照这位前斋宫。一有机会源氏公子就亲自去六条宅邸关照,还经常对前斋宫说:“恕我失礼直言,你应该把我当作已故令堂的替身,当作亲人来看待,万事毫无顾虑地与我商量,这才是我的本意。”然而这位前斋宫天生腼腆,生性内向,遇事总是逡巡不前,她的说话声略被源氏公子听见一星半点,她都觉得是非常意想不到的粗俗。众侍女多方劝她作答,但始终不起作用,大家都为她的内向性格忧心。
  
  陪伴在这位前斋宫身边的有效力于斋宫的女官、内侍司的女官等人,或者关系较深的各亲王家的千金等,都是一些素有教养的人。因此,源氏公子心想:“她在这么良好的环境下成长,那么将来按照我心中的打算,作为女御送进宫中,绝不会逊色于别的女御、更衣等妃嫔。但她的长相究竟如何,我总得看个清楚才好啊!”然而在这些想法中未必就那么纯粹是出于为人父母爱护子女之心吧。源氏公子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变幻不定,因此拟举荐前斋宫进宫当女御的打算没有向任何人泄露。他一心只顾为已故六条妃子做佛事、祈祷冥福,因此,六条宅邸侍候前斋宫的众人对源氏公子的这种重情义的举止甚高兴也很赞赏。
  
  随着无常岁月的推移,六条宅邸内的景象愈加凄寂冷落,众侍女也逐渐离开他去。六条宅邸坐落在下京的京极一带地方,这里住户人家稀少,各处山寺的钟声相继传来,生活在这里的前斋宫听见这些钟声,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放声痛哭。虽说一样是世间母女关系,但是这位前斋宫与母亲的亲热程度非同寻常,几乎寸步不离母亲左右。前斋宫带着母亲一起奔赴伊势神宫侍奉神灵,这是史无前例的,但她不顾这些,硬要母亲陪同前往。惟有此次母亲独赴不归路,她不能追随,因此终日泪流满面无干时,无限悲伤,叹息不已。另一方面,或身份高贵者,或身份卑微者,试图通过前斋宫身边的侍女牵线搭桥,向前斋宫求爱的人,为数众多。但是源氏内大臣告诫包括前斋宫的乳母在内的众多侍女说:“你等绝对不可自作主张,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来。”俨然一副为人父母者的口气,提醒她们注意行事要有分寸,乳母等人敬畏源氏内大臣的威严,相互警戒:“决不可做出令源氏内大臣听了感到不快的事来。”此后,她们就决不敢做诸如穿针引线之类的无聊事了。
  
  且说朱雀院自从斋宫行将赴伊势神宫侍奉神灵,那天在大极殿举行庄严仪式,见到了美若天仙的斋宫之后,至今也难以忘怀。后来斋宫返京,他曾对六条妃子说:“让前斋宫进宫来与斋院等姐妹们住在一起吧。”但是,六条妃子没有答应,她心想:“朱雀院身边身份高贵的女御、更衣甚多,而自己这边力量单薄,又没有实力雄厚的保护人,怎能……”再说她心存顾虑:“朱雀院身体病弱,也是令人十分担心的。女儿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年纪轻轻的就孀居空房呢?!”因此,迟迟未曾作复。如今,六条妃子又已作古,更加无人来做前斋宫的保护人了,前斋宫身边的侍女们都为她忧愁。适逢此时,朱雀院又诚恳地提出他的期望。源氏内大臣闻知此消息,心想:“倘使违背朱雀院的期望,硬把前斋宫夺过来,又觉对不起朱雀院,可是若视而不见放弃她,又觉得太可惜了!”于是,源氏内大臣就前去与师姑藤壶皇后商量。
  
  源氏内大臣对师姑藤壶皇后说:“现有一事要与您商量,朱雀院拟接纳前斋宫,此事如何处理好,令我颇感棘手。前斋宫的母亲六条妃子诚然端庄稳重,待人接物能深思远虑,只因我年轻气盛,任性妄为,流言蜚语传遍,害得她苦恼万分,抱恨告别人寰。回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啊!她在世期间,我终于未能排解她心中的怨恨,她弥留之际,还承蒙她将女儿前斋宫之事托付于我,足见她对我的由衷信任,才将忧心事遗嘱于我,真令我铭感肺腑。就算是世间一般人有难时,我闻知也不忍弃置不顾,更何况此事,我必须竭尽全力处理好,好让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宽恕昔日我对她的罪过。当今天皇逐渐长大成人,但从年龄上说毕竟尚幼,倘若有一个年龄稍长略明事理的人随身侍候,岂不甚好。如此设想是否稳妥,尚请母后裁定。”师姑藤壶皇后答道:“此想法确实甚佳。违背了朱雀院的意愿,固然委屈了他,对不住他,不过,不妨以亡母留下遗言为由,只当全然不晓得朱雀院之意愿这回事,径直将前斋宫送入宫中便妥。朱雀院近来勤于修行,诵经念佛,对儿女情长之事已不甚执著,即便闻知此事,估计亦不至于过分怪罪吧。”源氏内大臣说:“那么,对外则称母后懿旨‘命前斋宫入宫进女御之列’,我只做承办赞助的角色。此前,我思来想去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此策,即尽心尽力向您禀报,尚不知世人对此举将会作何等评议,倒是令人担心的。”源氏内大臣心想:“再过几天,我将切实按她所说的办,现在我首先要不露痕迹地把前斋宫迎接到二条院来。”
  
  源氏内大臣回到二条院,便将此事告诉紫姬说:“我想把前斋宫作为养女,迎接到这里来与你做伴,二人共话倒是一对好伙伴。”紫姬听了很高兴,赶忙去做迎接前斋宫来住的准备工作。
  
  师姑藤壶皇后的哥哥兵部卿亲王倾尽全力教养女儿,一心只盼女儿能早日进宫。但由于源氏内大臣与他之间存在隔阂,因此他的愿望迟至今日亦未能实现。师姑藤壶皇后从中调解,实在是费尽了苦心。权中纳言的女儿,现在已成为弘徽殿女御,她的祖父太政大臣把她当作女儿一样百般爱护。冷泉天皇也把这女御当作相投的游戏伙伴。
  
  师姑藤壶皇后心想:“兵部卿亲王的女儿与冷泉天皇年龄相仿,将来即使被接纳进宫,充其量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游玩的伙伴,能有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御来照管后宫诸事,倒也是非常可喜之事。”她如斯想,大概也就把此意告诉了冷泉天皇吧。另一方面,源氏内大臣对冷泉天皇的照顾也真是无微不至,辅佐朝政自不待言,连朝朝暮暮生活上的细枝末节万般琐事,他都关照得妥妥帖帖。这一切,师姑藤壶皇后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感到十分放心了。她近来体弱多病,即使进宫也力不从心,难能如愿地照顾皇上。因此物色一位年龄稍长的女御,始终侍候于天皇左右,确实是势在必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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